蜀山,青雲大殿中。


    一根根巨大的古拙的柱子,錯落有致的立在大殿之中,支撐著這個雄偉的殿堂,古老的神祗,靜靜地矗立於大殿深處,受著終年不滅的香火供奉,用那雙遍布滄桑的冷眸,漠然地看著這個世間,亙古如斯。


    大殿穹頂之上,垂下來的因年代深遠而漸漸老去的黃色布幔,正安靜地掛垂在柱子身旁,偶爾風來,輕輕飄動,倒立點燃的塔香,正沉默地燃燒著,飄起一縷縷的輕煙,和著殿外飄進來的雲海霧氣,讓這座不知曆盡幾許蒼茫的古老殿堂,仿佛更平添幾分靜謐幽清。


    十年,百年,千年……輪回之間,前塵早已湮沒,又有多少人會去留意,曾經有多少逝去的光陰,在這裏悄悄凝固過?


    往事種種,似水無痕,又有多少值得世人去追憶?


    這樣的安靜深處,一個單薄翩遷如淡淡浮雲的身影,靜靜地立在那裏,默默凝望著前方通往大門的方向,怔怔出神。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忽然響起,回蕩在周圍寂靜的陰影之間。


    滄月大師緩緩走了過來,看著這個自小以來便一直讓人驕傲無比的得意弟子,半晌沒有說話。


    凰冰璃從失神中驚寐,低垂著頭,不敢看她,沉默片刻,方輕聲叫了一聲:“師父……”


    滄月大師輕歎一聲,沒有說話,徑自走到殿中最深處的奉神台跟前,螓首看著那個籠罩在陰影中的遠古神像,隨後從香爐旁邊的香筥之中,抽了三根細香出來,輕手一揚,一道幽幽光芒瞬閃而散,手上立香已然點燃,她退後一步,恭敬地捧香拜了數拜,口中低聲默誦經文:“人道渺渺,仙道茫茫……”


    好一會兒,待最後一段經文落下,方手輕輕抖了抖,抖掉了那些灰燼,緩緩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將三根細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輕煙飄蕩,嫋嫋升起,滄月大師一言不發,眼神有些迷離,似乎陷入了什麽過往中一般,看上去,仿佛也有些罕見的傷懷。


    凰冰璃一雙清眸中出現幾分愕然,師父這樣的神色,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


    她不禁上前幾步,走到滄月大師身後,嘴角輕輕動了一下,卻是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方低著頭,低聲道:“師父,對不起,弟子……讓您為難了。”


    滄月大師依舊靜靜地站在供桌前,沒有回頭,半晌,她搖頭歎了一聲,道:“那個年輕人,你可是對他動了凡心?”


    凰冰璃怔了一下,臉色蒼白間,腮邊隱隱有一絲潮紅,呼吸也有了些急促,道:“不是的……”


    滄月大師突然回頭盯著她,冷冷道:“那你為何在殿上不顧一切為他求情?”


    凰冰璃頓時一窒,為什麽為他不顧一切?


    連雲峰巔的初次相遇,青雲道場的冷眼質疑,仙劍客棧的歡聲笑語,荒野寂林的奮力相護,幻滅奇陣中共擔苦難,荒古絕窟同生共死,舞劍坪的相逢一笑……


    往事如煙,一點一滴的飄過這個美麗女子的心頭,然後慢慢消散——


    縱然人間淒苦,歲月滄桑,可那手邊的溫柔與堅實,多少年後,可曾忘懷?


    凰冰璃眸若幽泉,仿佛也有幾分蕩漾的迷離,怔怔的,低低的道:“不是的,他於我有恩……”


    在滄月大師冷冷的目光中,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無力,最後,停住了,周圍的世界,慢慢了沉默下來,隻有她或急促或低沉的喘息聲,那個單薄的身影,輕輕顫抖,是那麽的無助彷徨。


    這般絕俗不可方物的女子,褪去了冰冷的外表,沒有一身深厚的真法,也隻是個正值人一生中最青春韶華的妙齡女子,對她來說,這冷若冰霜的容顏,又豈是天生的呢?


    悠悠世間,草木亦非天生無情物,更何況是人?


    滄月大師望了她半晌,終於搖頭苦笑,低歎一聲:“大道無情,人卻有情,情之累人,一至於斯……可這個世間,誰又真的能幸免?修仙中人,也是凡人啊,癡兒……”


    因為失去而憂傷,因為時光短暫而憂慮,因為恩怨情愁,生老病死而喜怒哀樂,這是凡人;清心忘欲,苦覓生命之真諦,曆盡世間之滄桑,但求長生,這是修仙者……可如果長生隻是空有一副不會腐朽的軀殼,那所謂的成仙又有什麽意義?


    隻是,這個道理,看似人人都懂,真正敢當著天下人麵說出來的人,又有幾人?


    滄月大師心中深深歎了一聲,仿佛又看到了即便過去多年仍不曾逝去的往事。


    凰冰璃臉色煞白,淒聲道:“師父,我……”


    滄月大師搖了搖頭,聲音漸漸低沉:“為師並沒有為難,隻是你們年輕人不知好歹,這般為他求情,反而是犯了掌門師兄的大忌啊,本來以他是燕驚塵的唯一傳人,即便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至如此局麵,偏生他這般倔強……”


    凰冰璃怔了一下,失聲道:“什……麽!?”


    滄月大師沒有理會弟子的驚愕,自顧地,低沉地,道:“多少年了,有六百多年了吧,那個時候,為師也不過一個初離開家門,略懂道法,沒見過任何世麵的女孩,甚至連燕驚塵,洛天衣那等不世驚才,也不過如我一般,是寂寂無名的玄門後輩,那個時候的蜀山啊,並非如當今這般對妖類趕盡殺絕,而整個修仙界裏,不論玄門或是妖門,都幾乎無人不識當時蜀山的一個人……”


    凰冰璃靜靜地立在滄月大師身旁,默默地聽著師父述說著這等至今早已被歲月滄桑所磨滅的往事,心中雖有百般疑惑,不明白師父為何突然會向她說起那段早已為世人塵封的歲月,但她性子清冷,一向對滄月大師尊敬無比,百依百順,是以雖然驚異,卻是一言不發,靜靜地聆聽著。


    大殿之中,香火明滅,杳杳冥冥,有滄月大師低沉而傷懷的話語,靜靜地回蕩著。


    “那個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北荒之地的巨淵邊上,他正與兩個罪孽滔天的妖人相鬥,那一場鬥法,簡直讓當時無知的我看直了眼,這個世間,居然還有這般厲害的人物,那一襲白衣如雪,彈指間劍光雷動,百裏巨淵都幾乎被他風華無雙的一劍所劈開,那兩隻修為高深的妖孽,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就被打的形神俱滅……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蕭遙,是蜀山正宗的弟子,更是當世正道領袖玄霄子真人唯一的高徒……”


    “也因為如此,視他如大哥的我,知道了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毅然拜師蜀山,被當時的曉月師尊收入門下……”


    滄月大師慢慢說著,凰冰璃心中早已一片驚異,為何掌門師伯有著傳人,這等事情蜀山中從來沒有聽人說過?要知道,掌門的傳人,任重道遠,絕非尋常弟子可比的。


    “蕭遙師兄天縱奇才,聰明絕頂,便是掌門師兄一生自負,縱橫世間,也為其驚豔,寄予厚望,不但傳畢生衣缽於他,更是指定他為蜀山的下任掌門人選,可惜……”


    說到這裏,滄月大師苦笑一聲,神色出現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繼續道:“可惜他一生桀驁,偏偏堪不破一個“情”字,傾心於一個妖族女子,甚至為了她,離經叛道,不惜與天下玄門正道對立。”


    凰冰璃臉上失色,便是她性子淡漠,清冷如霜,驟然聽到這段不為人知的師門秘辛,也不禁驚的目瞪口呆,聽得師父停住了話,不禁問道:“後來呢?”


    滄月大師冷然道:“後來?還能怎樣?與天下人為敵的結果,自古有多少人能幸免於難?縱是蕭遙道行了得,僅僅而立之年便邁入無數修者所夢寐以求的境界,可這又怎樣?被迫犯下了極重的殺孽的他,便是再怎麽大逆不道,又怎麽可能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師父出手?”


    凰冰璃愣住了,怔怔道:“那他……”


    滄月大師麵如寒水,看了這位弟子一眼,冷冷道:“和那個少年一般,極刑加身,萬劍穿心,最後被掌門師兄親手誅殺於鎖妖塔跟前,這件事,其後被掌門師兄勒令銷毀一切有關記述,當年知情的人,早已老死的老死,隕落的隕落,至今仍活下來的,除了我們這些修行有成的老不死,當年之事還有誰知?這也是為什麽,蜀山後來疾妖如仇,極力推崇功德升仙之說的緣由,是為了贖罪啊!”


    說到這裏,滄月大師深深地看了凰冰璃一眼,目光又轉到遠方,許久,歎息道:“你啊,也如為師當年一般天真。”


    殿外的風,不知什麽時候吹了進來,絲絲縷縷。


    隻是,少女卻忽覺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


    ps:我說什麽,總會給人認為是借口,這裏和大家說一下,所謂碼字,沒有靈感的時候,給再多時間我,也碼不出一個字,即使勉強碼出來,也是灌水,我不想這樣,我也不是找什麽借口偷懶,反正就是這樣了,要罵就罵吧。。。


    另:祝自己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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