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低垂,往日那輪皎潔的明月,早已被雲層所掩蓋,隻餘下淡淡餘輝,把天邊悄悄蟄伏的黑暗渲染的杳杳冥冥,卻讓人有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忘塵主峰上。


    躺在山崖邊巨石上的少年,看了看天色,輕輕皺了皺眉,原本滿天的星河,早已隱在天邊黑暗之後,蜀山乃人世間鍾靈神秀之處,靈氣充盈,甚少會有四時之變,今日明明還是萬裏青天,豔陽高照,如今卻是一片雲愁雨意,這悠悠天地之變,實在讓人費解。


    山風輕輕拂過,帶來一絲濕潤的涼意。


    林辰就這樣躺著,一動不動,看著前方天蒼地茫,似乎隻有這時候,才是他最愜意的時光,什麽煩惱憂愁,都是明天的事情,現在不用再掛慮。


    不遠處,隱隱有腳步聲傳來。


    過的片刻,燕若雪那溫柔甜美的聲音輕輕響起:“師弟還是那麽喜歡閑臥在這裏。”


    林辰笑了笑,沒有回頭,道:“閑看清風驚月露,心隨天外雲卷舒,豈不快哉?”


    燕若雪看著少年這般依稀熟悉的慵懶模樣,輕輕一笑,數年不見,此番回來,這個師弟似乎變得更讓人難以捉摸,隻是此刻看來,他似乎還是原來的他,有這樣的錯愕之感,這到底是因為更願意記得那時候的他,還是根本他依舊如故?


    燕若雪輕輕搖頭,不再去尋思這個奇怪的念頭,淡淡笑道:“可惜今晚有風無月,倒是像要下雨了,不過蜀山也有好幾年沒下雨了,倒讓人有點期盼。”


    林辰微微一怔,笑道:“師姐喜歡雨?”


    燕若雪微微蹙眉,想了想,搖頭道:“我隻喜歡聽著雨聲滴滴答答那種清靜無擾的感覺,要說喜歡,我喜歡雪。”


    林辰輕輕側頭,看著這位眉目如畫,清麗難言的師姐,奇道:“雪?”


    “嗯,聽娘親說,我出生在一個雪花紛飛的月夜裏,二十多年前那個夜晚,蜀山上滿天飄雪,千古奇觀,被譽為蜀山史上最美的一晚呢,為此,爹爹還特意向滄月大師把冰月峰代代相傳的稀世仙劍降雪要了過來。”


    林辰楞了一下,還是第一次聽燕若雪提及這等孩提之事,不知為何,每次與這位溫柔安靜的師姐呆著,便是話語甚少,心間總有種淡淡暖意流淌著,林辰想了想,笑道:“難怪師姐取名‘若雪’,原來還有這等難得的奇遇。”


    說到這裏,想起燕若雪的話,少年忍不住笑了一聲,道:“以師父行事全憑一己好惡的性情,想必把降雪仙劍‘要’過來那時,把滄月大師氣的不輕。”


    燕若雪抿嘴一笑,道:“可不是,要不是看在娘親份上,怕是滄月大師把這事兒鬧到掌門那裏,不過滄月大師看似冷傲,可是個道德高深的前輩高人呢,倩兒出生那時,還把冰月峰自古傳承的另一柄原本與降雪一對的玄霜仙劍交給了娘親。”


    若有若無的蒼涼的氣息,從倚在身旁被布條纏住的太初神劍上傳來,帶著一絲淡淡莫名的抗拒,林辰不禁微微一歎,道:“能教出凰師姐這等驚才絕豔之人,滄月大師當真了不起。”


    燕如雪靜靜地看著他,靜默片刻,道:“師弟對這次大會可有把握?”燕若雪冰雪聰明,早已隱隱猜出林辰如今一身修為,不在她之下,但畢竟林辰沒有飛劍在手,雖看他一臉淡然之色,但燕若雪心中還是有一絲擔憂,太初神劍被林辰刻意用布條纏住,燕若雪和明筱倩卻不疑有他,隻道林辰看那柄鐵劍實在拿不出手,才出此下策,而回到忘塵峰後,明月嬋倒有問起紫宵銀月之事,林辰如實答之,卻沒想燕驚塵淡淡道:“既然紫霄銀月已毀,你便奪得這次大試的首位,進入劍塚中尋找一柄本命之劍。”


    林辰怔了一下,笑道:“若剩下的對手都像師姐這般修行道行高深,我可真沒把握了。”


    燕如雪啐了一下,道:“和你說正經的呢,看你這樣子,師姐倒是白擔心了。”說著,她微微蹙眉,又道:“這次大會,師弟可要小心二人,一個便是驚神峰的宇文牧雪,本來她一身道行便頗為了得,聽聞她不知從哪得到一柄名為莫邪的仙劍,在這次大會上大放異彩,戰無不勝,另一人便是師弟那日相識的寧歸邪。”


    林辰想了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和燕若雪說起宇文牧雪之事,倒是對寧歸邪這家夥有點興趣,昨日便曾聽燕若雪提及他的事,此刻又看師姐鄭重其事說起,不禁問道:“那家夥真的那麽厲害?”


    燕若雪正色道:“寧歸邪家傳淵博,一身道行深不可測,早年曾傳聞他機緣得到一上古異人遺下的傳承,他手中的斬紅塵,便是傳承的一柄靈虛巔峰級別的上古奇刀,其威尚在我的降雪之上。”


    林辰皺了皺眉,想起寧歸邪平素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但那天在禦劍閣提起凰冰璃之事,說出那句“有朝一日,我也會如此那般,站在那個高度之上,讓所有人為我起舞。”之時,便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那種山崖將傾的壓迫感,讓人難以忘懷,誰會知道,他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所隱藏著的是一顆怎樣何其驕傲的心?


    想到這裏,林辰站起身走到山崖邊,迎風而立,向著前方極目而去,隻見夜色茫茫之下,遠處隱約的山勢連綿不絕,高地起伏,偌大的天地蒼穹下,蕭蕭冷風,呼嘯而過。


    誰又知道,前方會是什麽等待著他?


    少年淡然一笑,仿佛有些不以為然,道:“那家夥藏得可深呢,如今多想也沒用,到時候便知了。”


    燕若雪靜靜地立在那裏,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這個身影看上去似乎突然顯得有些孤單,隻是他站在懸崖邊,卻並沒有回頭,就像他早就習慣了不曾回頭一樣,燕若雪輕輕一歎,這位師弟,不論對著誰,對著什麽事,都看似隨和而溫柔,實則卻驕傲到了極點,隻是,那份驕傲已經滲入骨髓,再看不見棱角。


    “若然他日我變成師姐的敵人,不知道師姐會不會手下留情?”林辰衣袂飄飄,長發飄蕩,立在那裏,在夜色微光的映照下,頗有幾分絕塵之感。


    燕若雪卻是一怔,顯然不明白林辰為何這樣說,尋思片刻,認為這位師弟是擔憂最後的幾場決勝會與她碰上,頓時展顏笑道:“這個可說不定哦,再說師姐也不一定是你的對手,到時沒準要你手下留情呢!”


    林辰忍不住轉過身來,卻看的這位師姐笑容如花,站在夜霧飄渺間,衣衫輕動,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宛如一朵深夜裏含苞待放的幽蘭,美而不妖,豔而不俗,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這幽暗的夜色下,一時間,少年竟然有神搖目奪目的感覺,不知說什麽好。


    此時,不遠處的忘塵居中傳來明筱倩的呼喚聲,燕若雪微微一笑,道:“回去吧,倩兒在等著呢。”


    “嗯。”


    ※※※


    隔日,天空還是黑沉沉的一片雲愁雨意。


    如火如荼的蜀山六脈會武也進入到最後幾輪,這剩下來的十六人,懼是蜀山這代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其中尤其是林煊、陸雨晴等幾個金丹期的弟子,奪冠的呼聲越響,而林辰,雖然前兩日中大放異彩,但他的真實修為卻是無人得知,今日雖然仍是支持者眾多,但都許多人不甚看好他,原因無他,若對上那幾個金丹期之人,林辰還是那般托大以鐵劍上陣的話,勝算實在渺茫。


    要知道,許多目光銳利之人也猜測林辰有著金丹期的修行道行,但即便如此,對上同樣金丹期之人,有法寶在身與沒法寶在身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想取勝的話,除非林辰有著人道期的修為……這可能麽?畢竟,林辰雖是燕驚塵的傳人,卻終究不是凰冰璃,這個世間,隻有一個凰冰璃。


    十六位蜀山弟子,恰好兩兩分布在八個位台之上,讓少年稍稍安慰的是,他的對手並非相識之人,是一個焚閻峰名不經傳的弟子,姓唐名凡,隻是,讓人好生疑惑的是,這名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弟子,除了背負著一件奇怪的匣子法寶外,並無什麽特異之處,道行也隻有大道直指通明劍典九、十重天左右的修行,在人才輩出的六脈會武中,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比試還沒開始,乾位台下已人山人海,議論紛紛。


    “那唐凡真不是一般的好運啊,昨日居然輪空了幾輪,這是什麽運氣啊!”


    “那個匣子是什麽東西啊?你們看過麽這樣的法寶麽?”


    ……


    “你們猜他在林辰手下能支撐幾劍?”


    “林辰今日還會用鐵劍麽?早年便聽聞燕師叔把那柄紫霄銀月傳了給他,大試最後,我想他會拿出來吧!”


    ……


    聽到台下嘩然不息,林辰則是一臉淡定,處之泰然,倒是對那唐凡有著幾分興趣,細細打量過去,他的個子不高,倒也眉清目秀,隻是身形單薄,卻負著一個與他差不多身高的笨拙的匣子,那樣奇怪的法寶,還是第一次看到。


    “當――!”


    此時,預備比試的鍾鼎聲響起,遠遠地蕩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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