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辰從入定中睜開了雙眼,起來開窗看了看天色,距離子時也不到一個時辰了,林辰推開房門,向那趙公子所在的萬卷書齋走去,這一大半天,孫大小姐居然沒有拉著趙潤兒來煩擾自己清修,看來,在這趙府之中,即便是孫大小姐,也不得不謹守世間女子應有的知書識禮的禮節,仿佛想到孫大小姐那鬱悶的樣子,林辰輕輕一笑,走出了房門。


    萬卷書齋離林辰所處的這片廂房不遠,中間隔了一個別院,此刻月色漸明,雖然夜空中仍彌漫著一層雨情雲意,但原本紛紛揚揚的飄雨也慢慢停息了,唯偶爾幾點落下,林辰漫步這庭院之中,夜風習習,隱約帶著一絲芬芳,宛中小徑曲折幽深,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在沐浴風雨過後,盡情地舒展著。


    青石路旁,隻見一朵小花兒在夜風中輕輕顫抖,幾顆玲瓏剔透的雨露,在潔白的花瓣上麵,搖搖欲墜,林辰停下腳步,不覺竟是看的入神了。


    突然想起自己一生孤苦,出世起便飽受欺淩,如果不是老頭子的出現,怕是自己現在已經死在那個人性涼薄的西北荒野小村之中,此刻的他,竟是感覺自己,和這朵路旁獨自綻放,無依無靠的小花,何其相像。


    突然的,一陣幽清婉轉的琵琶聲從前方別院中輕輕傳至,伴隨著一陣纏綿動人的歌聲:——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說什麽王權富貴,怕什麽戒律清規,隻願天長地久……願今生常相隨……”


    琵琶聲古雅優美,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恰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又似夏夜湖麵上的一陣清風,引人心中鬆弛而清新,林辰回過神來,待得一曲終了,好奇之下,向那別院走去,方才踏進院子門前,隻聽得一陣幽幽歎息聲:“趙郎,我們這對兒女自幼多難,采臣飽讀詩書,身子孱弱,十載寒窗高中狀元,卻落得如此下場,潤兒雖看似無憂無慮,性子卻倔強無比,想起她六歲那年大病一場,幸得我們連夜上靈隱寺求得活佛靈符庇佑,方躲過了一劫,還記得活佛當時說過的一句話,說潤兒命途坎坷,若沒奇遇,很難活的過十七歲,如今潤兒已十六有餘……唉,當真好生令人心憂,趙郎,是不是妾身前生作孽太多,如今報應到我這對苦命的兒女身上?”


    這時,一把低沉的聲音響起:“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趙鎮國一生為國為民,無愧於心,天佑我趙家,張仙長與活佛一般,都是塵世的活神仙,夫人別想太多了。”


    林辰微微愕然,這院子對話的兩人,赫然別是趙潤兒爹娘,趙王爺趙鎮國與趙夫人李婉柔,想起趙夫人的話,靈隱寺的活佛便是靈慧禪師了,他斷言趙潤兒難以活過十七歲,那便絕非虛言,對於靈慧禪師,林辰心中既是敬佩,卻又隱隱有種難於言喻的壓抑感,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自己一般,林辰生性逍遙曠達,對這種仿佛被束縛,被掌握的感覺最是敏銳,是以今日他才借與兩位姑娘的約定,匆匆下山離去,神念中的那篇不可磨滅的無量天般若摩訶真經,也沒有刻意去回想修習。


    猶豫了片刻,林辰還是走進了別院之中。


    趙鎮國夫婦微微驚訝後,趙夫人放下了手中琵琶,微微福身,笑道:“這位肯定是趙郎讚口不絕的小郎君了。”


    林辰抬頭看去,隻見趙夫人一身淡黃色雲煙衫逶迤拖地,頭發梳涵煙芙蓉髻,淡掃蛾眉,高貴端雅,雖已生下一對兒女,卻看不出絲毫歲月的痕跡,隻是她的臉龐略顯憔悴,眉目間盡是憂心忡忡之色。


    林辰抱拳,道:“夫人過譽了,在下正打算去萬卷書齋看望令公子,被夫人的音律吸引至此,冒昧來訪,還望王爺和夫人別見怪。”


    趙鎮國笑道:“小兄弟無須多禮,仙長說過小兄弟乃我兒命中貴人,此後便是我趙家恩人,他日若有難事,但教力之所及,無所不從。”


    林辰微微汗顏,這張半仙那番故弄玄虛之話,這趙王爺卻是深信不疑,看來塵世中人對這仙家鬼神之事的敬畏,可謂深入人心,當下道:“趙員外言重了,在下也不過受趙姑娘所托,盡一翻綿力罷。”


    趙鎮國聽得林辰喚他作“趙員外”,心中更喜,看的眼前少年雖一身粗布麻衣,卻是英華俊逸,在他麵前更是寵辱不驚,他閱人無數,身為一方王侯,自就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想起自己當初第一眼看到少年,便被他那雲淡風輕的超然氣質所驚愕,心中驀然一動,道:“小兄弟覺得我潤兒如何?”


    林辰微微一怔,想了想,道:“趙姑娘知書識禮,音律更是深得夫人真傳,在下與之一見如故。”


    一旁的趙夫人聽得夫君此言,先是一怔,仿佛已知其意,然後細細打量起眼前少年來,此刻聽到少年這話,頓時喜上眉梢,似乎越看眼前這個氣質出眾的少年便越滿意,當下笑盈盈道:“能認識小郎君,也是我潤兒之福。”


    趙鎮國沉吟片刻,正要說話,卻猛然看的林辰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道:“子時差不多到了,在下得趕去張仙長那,以免誤了事兒,先行告退了。”


    說著,這個突然而至的少年,仿佛帶著幾分狼狽,匆匆離開了這別院之中。


    趙鎮國與李婉柔相視一眼,良久,這位萬人敬仰的趙王爺突然苦笑道:“這少年從片言間,已看穿我意。”


    李婉柔看著林辰的背影,笑道:“難怪妾身今日見潤兒神不守舍的樣子,要知道,世間功名,榮華富貴,有你許諾,皆隨手可得,而這小郎君卻是毫不心動,實屬難得,比之那些自喻我江南風流才子之人強多了。”


    趙鎮國搖了搖頭,神色複雜道:“青衿浮世傲王侯,豈是常人所能做到,我聽潤兒說他能呼風喚雨,看來這少年,也非我塵世中人啊,或許,活佛所言,潤兒之奇遇,便落在他身上也沒準。”


    ※※※


    來到萬卷書齋前,隻見得張半仙與小明若已先到此地,而那張半仙先東張西望,在這萬卷書齋的四周的門窗樓閣之上貼滿了黃色的符籙紙張,一旁的小明若則是坐在石桌上,邊津津有味地吃著小手兒中的冰糖葫蘆兒,邊看著老道忙活。


    看到張半仙,林辰頓時不打一氣來,沒好氣道:“喂,我說張老頭,你在市井招搖撞騙也罷,還敢到這趙府上行騙,要不是我恰好到來,你就不怕趙王爺治你個妖言惑眾之罪,你也想想會否連累到小明若啊。”


    張半仙頓時老臉一紅,吹胡子瞪眼,怒道:“混賬,老夫早已不問世事,絕隱多年,想當初風華正茂之時,我張半仙的名字修仙界中誰人不曉,若非天人五衰……”


    林辰渾然沒把他的話聽完,隻是聽得話前,心中一動,好奇道:“修仙界?”


    張半仙沒好氣道:“你這臭小子就別裝了,別以為你收斂了真息老夫便察覺不了你身上的淩壓,若非看你還有幾分本事,老夫留你下了幹嘛,這裏妖氣衝天,還有一股奇異的怨氣,你別跟我說你感覺不了。”


    林辰微微驚愕,看來這老頭還真是玄門中人,這裏的異樣他早便察覺到了,是以吩咐孫大小姐和趙潤兒別讓任何人靠近這裏,方才來這裏之前,自己心中還想著用什麽借口把這礙事的老頭弄走,突然想起陸雨晴以前說過的話,暗忖道:這老頭莫非也如那“天河劍派”一般,乃那些在民間混的風生水起的玄門三流的修行之人,隻是,他這麽低微的道行,是如何感受到我的淩壓的?


    當下少年不禁怔怔問道:“你能感覺我的淩壓?”


    “呀?你還當真了,你是玄門同道中人?”隻見得那老頭一聽他這話,突然回頭看他一眼,驚訝反問道。


    片刻後,又聽他自言自語:“不過就算是,這個年紀又能有多少道行,也罷,今晚便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仙家道法。”


    林辰頓時哭笑不得,敢情這老頭裝腔作勢,胡聊海侃慣了,方才隨口一說,自己卻是上了他的話裏套兒中,隻是,這老頭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樣子,少年心中又是好生疑惑,此時,隻聽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回頭一看,來人正是孫大小姐和趙潤兒,還有趙鎮國夫婦幾人,在萬卷書齋老道所貼的那些黃色符籙之外,一臉緊張地看著這邊。


    突見老道突然抬頭看了看天色,清咳幾聲,正色道:“子時來了,正是妖孽現出真身之時,老夫已布下天羅地網,明若何在,準備好法器,且隨老夫進去收妖。”聲音不大,卻是恰好落到眾人耳邊,看他的模樣,渾然已是一副道骨仙風的樣子,頓時,孫大小姐幾人肅然起敬,一臉儒慕的神色看著他。


    他的話音落下,隻見得那明若女孩兒,飛快地把手中冰糖葫蘆吃完,隨手把竹寸兒一扔,跳下石桌,拍了拍小手兒,施施然地走到老道身旁,然後,這爺孫倆突然一致回頭看著身後的少年。


    林辰翻了個白眼,大步上前推開了萬卷書齋的房門,走進裏麵中,而老道爺孫倆突然相視一笑,跟著林辰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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