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畏寒的毛病,又犯了。


    咳了幾下喉嚨裏終於不那麽癢,孟扶淵再抬頭時,卻發覺霍一此時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他抬起一隻手臂,大概是想給自己順氣,孟扶淵搶先一步甩開對方的手,冷聲道:「不是不想碰我嗎?」


    霍一唇瓣動了動,卻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你方才的舉動是什麽意思?」孟扶淵再次問道。


    霍一沉默不語。


    耳邊寒風喧嚷哄鬧,沸沸揚揚,蜂擁而上,像是在看人的笑話。


    孟扶淵還是執著於對方的答案,他冷冷說道:「燕大俠記性不好,怕是忘了,我為什麽會答應你與我同行了嗎?」


    是因為「燕元白」喜歡孟扶淵,並且主動提出負責。


    孟扶淵甚至想,如果霍一敢當場否認自己之前說過的話,那他幹脆狠狠心派人把霍一綁回無為山莊算了。


    霍一大約是聽懂了孟扶淵話裏的深意,又過了一陣漫長的靜默,他才結結巴巴,低聲喃喃道:「我隻是覺得……既然莊主還放不下那人……我也不想被當作替身……」


    「是嗎?」孟扶淵蹙眉盯著霍一的眼睛,後者卻將視線移開了。


    對方無言,算是咬定這份說辭。


    霍一這個反應,孟扶淵差點都要被氣笑了。


    倘若他沒有看破霍一的身份,怕是真要被霍一給騙到了,之前說願意做替身的是他,現在忽然間臨陣脫逃的又是他。另外就算,就算霍一之前都以為自己真的喜歡上了「燕元白」這個身份,可是剛剛喚那一聲還不夠明顯嗎?


    神思迷茫時認錯人還尚可理解,可是剛剛孟扶淵時清醒地叫他霍子碌的名字。


    所以他不信霍一看不出來,看不出來那張人皮麵具在孟扶淵眼底已經是形同虛設。


    霍一不會有這麽愚笨。


    如果他真的蠢成這樣,那他根本就不可能看破江湖大審的局勢。


    裝傻是為了討一個折中的法子,可他孟扶淵在這件事情上,從來就不會給霍一一個暫退半步的選擇。要麽留在自己身邊,坦然接受自己的示好,要麽滾回無為山莊,眼不見為淨,又想跟著自己,又不願意坦誠相待,這世上哪有如此兩全其美的事情?


    在氣頭上的孟莊主這樣想。


    悶氣在腹中灼燒,與之伴隨而來的是一股無名滋長的悔意,孟扶淵開始埋怨自己,就算自己沒那個耐心,演不到五年後的除魔大戰,也不該這般沉不住氣,畢竟——


    孟扶淵和燕元白是沒有阻礙的,但是和霍子碌是有的。


    無為山莊的那個破莊規,孟思和定的莊規,影衛不能冒犯莊主的莊規。


    思及此,孟扶淵甚至想劈頭蓋臉地問霍一這些前後矛盾反覆無常的行為,是不是因為莊規。


    之前沒問,是因為那時他還以為霍一是礙於影衛的身份不好迴避自己的情意,隻能選擇圓滑地一次一次裝傻,他還以為自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單相思。


    然而話到嘴邊,孟扶淵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現在是到了能問的時機,可是這樣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這時孟扶淵又一次恍然大悟,驚覺霍一話術的巧妙,如果此刻他問出口,等於直接揭穿霍一的身份,從明天開始兩人的關係會比現下還要疏遠,一下墜落冰點,霍一秉持影衛的規矩,又要開始對畢恭畢敬,退避三舍。


    都是因為莊規。


    孟扶淵的思緒又回到這兩字上。


    一條百年前的莊規,就連莊規的主人都早已仙逝。


    而霍一,他能做到始終銘記在心,不越雷池半步,可能不僅僅是因為老莊主的知遇救助之恩。


    那是因為什麽?


    其實孟扶淵能猜到,因為他隱約記得,當年孟思和定下這個規矩,是他占卜算出一條預言,倘若影衛與莊主喜結連理,莊主會英年隕命,孟扶淵原本就沒多放在心上,後來又是從眾多預言中勘破自己未來的命運,橫豎自己五年後都要一命嗚呼,多這一條或真或假的預言無足輕重。


    隻是不知道孟思和對霍一是如何說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孟思和當然不會直言天人族的秘密,他可能不說,也可能會借鬼神之說來嚇唬霍一。


    孟扶淵猜測很可能是後者,但現在能怎麽辦呢?


    難不成把天人族的秘密挑開了說嗎,反正都活不長了,多這一條詛咒也不足掛齒?


    不可能的。


    向來妙計層出的孟莊主頭一次嚐到束手無策的滋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冷聲甩下一句話離去,「我之前說過從此以後隻喜歡你一人。我明白了,你不信我,原來如此。」


    第91章


    皂色散去,天際破曉。


    蒼穹瀰漫泛濫起黯淡的青灰,白雲柔若無骨,好似隨風飄波的浮毛棉絮,連命運與結局都隻能聽天由命。淡青妄想一家獨秀,突破密密麻麻織成一片的陰黯,蔓延至四麵八方,而灰色卻不依不饒,宛如潛伏的死寂,爭做隨時伺機而行,東山再起的埋兵。


    是不是要下雨了?


    汴清予仰麵看了幾眼,而後低頭加快步伐。


    想這些有的沒的做甚。


    步履匆匆,汴清予獨自一人步行至天權派的書齋,蔚楚歌平時若是不練功,十有八九都會在那裏。


    他一手握住羊脂玉佩,朱紅的流蘇從白皙中透露著微紅的指縫中鑽出來,像是鮮血從指間漏出,即將墜落滿地,吊墜隨著主人步伐的頻率左右晃動,最後,汴清予在門前停住了腳步,輕顫的紅線卻沒有慢慢地靜止,依然搖晃,許是被細風打攪,因此無法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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