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早早明說了,教她自個兒拿帕子擦了便是,何至於讓她生出一些旖旎又古怪的想法?


    差點以為是那詛咒起了作用,而他對她起了心思!


    一旁趴在床沿下的青狼,瞧了眼二人,忽然用豐茸的尾巴拍了拍地麵,以示不快。它此刻深以為,自己同案頭那支燭燈大約沒什麽兩樣。


    ……


    「來了。」杯子在手中轉過一圈,寒河忽道。


    許是因為這幾日疊春坊內都少有恩客,夜裏不必賞花玩月,侍琴弄曲,便要輕鬆懶倦一些,眾人都早早就寢了。到了白日,樓中反而較以往生意昌隆的時候,顯得更有人氣。


    姑娘婢子們走動起來,絳欄杆,綠窗紗,一重重一疊疊的嫣紅嬌香,好不惹眼。


    哪裏看的出,幾月來這樓中頻頻地死過人呢?


    孟香綿順著寒河眼神所指看過去,那處恰是冷清,隻見一個粗使的丫頭蹲著,拿抹布擦拭著二樓過廊的欄杆,半點無奇。


    「什麽來了?」她於是疑惑道。


    寒河這才將他夜探此樓、夜訪縣衙的經歷及所得,挑著重點,扼要地一說。


    聽的孟香綿直想拊掌大嘆,別人除妖千難萬險,處處是考驗,她倒好,睡了一覺,就等著真相大白了?


    「所以,確有妖氣,卻不在妖上,而在此人上?」她朝那丫鬟努努嘴。


    「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孽夢花?若以特殊妖法,將此花煉為香料,香雲蒙蒙燃起,不難為人造夢,使人深墮夢魘,自戕猶不自知。待妖氣散入空中,自然被稀釋得極淡,尋常修士難以究源。而香灰燒盡,餘存也淺。」


    他笑:「她身上還有一瓶,天金礦做的瓶子,也有障眼之用。可道行足夠時,仍看得出,疊春坊內外,就屬這瓶中妖氣最重。」


    若非這一瓶妖香餘孽,加之惡業深重,有黑氣繞頂,他也不會那麽輕易鎖定下手之人。


    孟香綿拍案:「人贓並獲,現在隻差——」


    寒河奪聲接道:「動機。」


    若是沒有一開始的不愉快,這疊春坊的鴇母肯與修士配合,那即便撬不開人的嘴巴,也能從其人生平過往,處事痕跡,推出一二行惡的真相。


    可現在,鴇母斷不會合作,冒然去問詢,隻能讓他們起了警惕之心,問出來的也未必如實。


    但也不是毫無辦法,孟香綿托腮一忖:「我們可以跟蹤這丫鬟,看看她平日都和什麽人打交道。你說她是普通人,和幾個死者也沒什麽必然關係。那也許是另有妖人買兇,要假借的她的手害人。」


    寒河依舊投眼望著那丫鬟,沉聲道:「她房中並無過數的金銀。況且,如有捉獲孽夢花製香的本事,必已入妖道,何須假手他人?」


    那小丫鬟梳著黑黝黝的雙鬟,著粗麻的衣褲,身量窄瘦。手腳看起來倒是勤快,擦完欄杆便又伏去柱腳邊,卯著勁來回抹動,一刻也不曾躲閑犯懶。


    若是打她旁邊經過,恐怕絕不會認為她是什麽身負殺業之人,從而多看一眼。


    孟香綿忽而想到:「除了樓裏的姑娘,她還對緣音和徐然動手了,他們和她往日無怨,若說有什麽惹了她的地方,那就是前來除妖,她害怕查到她的身上。」


    也許她可以如法炮製,向那丫鬟自亮身份,她若是心虛,必定有所行動。


    可當她看見寒河那隻徐徐敲點著桌案的手,卻想起這隻骨節分明的手是如何潑筆於金紙,又是如何幻光於虛空,臨出口的話又改了,小聲嘀咕道:「難道就沒有什麽讓人隻能說真話的符咒?」


    「自然有。」


    寒河果然不讓人失望!孟香綿恨不能立時將真言符往那黑心黑肺的小丫鬟腦門上一按,再將人押解去縣衙,偏生又被倒了滿頭的涼水。


    寒河問:「事出反常則妖,你要如何證明,你所用是真言符,而非迫人妄語之咒?」


    「她身上有那瓶孽夢花做的香,還不足以為憑為證麽。」


    「凡人未必識貨。」


    「那太上書院的名號,總有可信度吧?」


    「其實神與鬼,於許多人而言皆是怪力,表麵也許信,內裏更多的卻是,忌憚。」


    孟香綿將勺子往碗中一丟:「那便讓他們看不到真言符,給她一個突然開口說真話的理由,總行了罷?」


    她騰的站起,敏黠一笑:「我知道了,你隻管畫就是!」


    寒河終於沒有再回駁。見她氣焰囂張,他反而眼中含笑。


    輕道:「遵命。」


    這兩字有些曖昧,孟香綿的耳根刷的一下塗上了粉色。她居高臨下,越看寒河,越覺他近日言行別扭,或許詛咒真的悄無聲跡地發作了,絕不可掉以輕心。


    ***


    疊春坊收留的都是顛沛流離的苦命人。


    自從鴇母一盤下了這間小樓,便放言出去,凡是願意跟著她幹這勾欄營生的姑娘,她都歡迎。


    且絕不會逼著姑娘寬衣解帶,反之,還會請人教姑娘們歌舞彈唱,願意全然捐身風月之局,賺些快錢的呢,她也樂得捧,隻想唱唱小曲,賣藝不賣身的,她也願意留。


    小翠來了疊春坊七八年了。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姑娘,楊柳、芙蕖、牡丹、海棠,疊春坊的姑娘都有個掩去本名的花名,如此一來,他日從良歸去,還能用回原來的清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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