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烈山殲敵(一)


    秦川一驚,問道:“此話當真?元福兄弟是怎麽死的?”


    趙進滿臉悲憤之色,道:“元大哥是被人用利物對穿喉嚨而死。”頓了一頓,沉吟道:“幫主,適才鄧長老和解長老猜測,元大哥是被洞簫或者笛子之類的兵刃所殺!”


    秦川略一思索,臉色倏變,失聲道:“你是說……極有可能是江南玉簫的人幹的?”趙進點了點頭。


    秦川默然半晌,緩緩道:“將元兄弟遺體好生殮葬!”趙進應道:“是。”見幫主不再說話,便即悄悄退出。他到得廳門口,忽又回過身來,遲疑道:“幫主,到少林寺送信之事,是否另行派人……”


    秦川擺擺手道:“既然路上有人截殺,你我又何忍再令本幫兄弟白白送死。送信之事,從長計議!”趙進點一點頭,退了出去。


    秦川想起元福之死,潸然淚下,出了會神,這才想起眉月師太還在身旁。他伸袖一拭眼淚,黯然道:“晚輩幫中一位兄弟不幸身故,一時情不自禁,多有怠慢,還請師太見諒!”


    眉月師太低宣佛號,單手合什,道:“貧尼冒昧問一句,秦幫主於此時送信到少林,是否為了那人?”


    秦川矍然一驚,暗想:“又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原來當日易婉玉所出的主意便是讓百戲幫或大風堡派人到少林寺送信,信中隻說專程向靈渡方丈請安,不涉其他。其實卻是令送信之人見到靈渡方丈之時,再故意設法將江南玉簫山莊的陰謀透露給少林寺眾人。隻須此消息一出,沐長風自然便會知曉。


    以沐長風和莫非邪等人的神通,自然會分辨出此消息的真假。一旦沐長風的精力放在對付玉簫山莊之上,那麽上官羽父子“坐收漁利的漁翁”便做不成了。


    倘若在江湖上大張旗鼓的宣揚此消息。一則打草驚蛇,會令上官羽父子及早收手,二則沐長風和莫非邪等人未必便相信。因此易婉玉的這一計便是真真假假。令送信之人故意遮遮掩掩,欲蓋彌彰。通過靈渡方丈等人自然而然的想到江南玉簫山莊身上。


    這中間環節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偏偏眉月師太隻察言觀色,便即猜出個八九不離十。這如何不令秦川目瞪口呆?


    眉月師太淡淡一笑,道:“剛好貧尼正欲前往少林寺拜會靈渡方丈。此事便交給貧尼來辦吧?隻不過事關重大,還請秦幫主將個中情由細細說來。”


    秦川一怔之下,這才將當日商丘城外聽到的上官氏父子密謀之事說了。說到許堅、易婉玉定計,設法令沐長風等人自行懷疑到上官氏父子頭上,黯然道:“本來元福兄弟機警能幹,是辦此事的不二人選。想不到他竟不幸……”


    眉月師太聽到上官羽的野心之後。十分震驚,隔了半晌,緩緩道:“又是一個沐長風!”對秦川道:“到少林送信之事,便交給貧尼來辦。一旦上官氏父子陰謀大白於天下,成為江湖上眾矢之的。中原武林之危,便會自解矣!”


    秦川道:“元福兄弟被害,多半是敵人有所察覺。師太,此去少林寺,凶險重生。你萬萬不可大意!”


    眉月師太點點頭道:“貧尼理會得。秦幫主,請你好好對待卓瑪和蘭兒!”不顧秦川勸阻,便即帶著莊亦敏、聞竹風等一眾峨眉派弟子辭出大風堡,首途赴少林寺而去。


    秦川無力相攔,踉踉蹌蹌的追出門外之時,早已不見人影,隻好廢然長歎。


    數日晃眼即過。這晚他和卓瑪、易婉玉二女說了會閑話,眼見天色不早,起身送二女出去。他剛從院內跨入房中,忽然間眼前人影一花,多了一人。


    秦川一怔,隨即大喜過望,雙膝跪倒,連連磕頭,叫道:“師父,您老人家來啦!”


    隻見來人蓑衣竹笠,一身灰袍,端坐椅中,動也不動。正是自己峨眉山上的授業師父蓑衣人。


    蓑衣人待得秦川磕完三個頭,微微一笑,道:“起來罷!秦川,你好像知道為師的身份來曆了吧?”


    秦川站起身來,走近前去,恭恭敬敬的執壺斟茶,雙手遞上,微笑道:“是家父告訴徒兒的。還有,少林寺的靈渡方丈和達摩院、心禪堂的高僧也曾提及過師父的往事!”


    蓑衣人微微一怔,過了片刻,將頭上竹笠取下,放在桌上,悵然歎道:“逝者如斯,夫複何言?幾十年前的陳年舊事,都過去了,還提他做甚?”


    燭光之下,秦川見蓑衣人須發俱白,容貌清臒,一雙眸子精光四射,湛然若神,氣宇不凡。但真實年紀卻難以瞧出,估計在六十歲到九十歲之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本來麵目,一時喜不自勝,笑嘻嘻的說不出話來。


    蓑衣人微微一笑,道:“我姓項,項挺!”


    秦川登時回過神來,連連點頭,笑道:“項,項師父好!我,弟子終於見到您老人家的真容啦!”


    蓑衣人項挺哈哈一笑,喝了口熱茶,放下瓷杯,道:“把手伸過來!”


    秦川不解,依言伸出手來。


    項挺伸指替他把脈,沉吟片刻,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顆金黃渾圓的鴿蛋大小的丸藥,道:“快快服下!”


    秦川接過吞服了。項挺點點頭,笑道:“這枚‘通犀地龍丸’得自西域白舵山一名怪傑前輩手中,乃是解毒療傷的神物,功效決計不在那位‘九曲黃河’曲廣的千年火龍參之下。你服食後,少停須好生運功,慢慢消解藥性,料來明早內功便會盡複舊觀。抑且從此功力之精純,料來已不在沐長風之下!”


    秦川精神一振,眉開眼笑,道:“師父,原來你是專程來給弟子送靈藥的!”


    項挺搖了搖頭,道:“非也!我是來求你一事的!”


    秦川怔了一怔,奇道:“師父。您老人家乃是堂堂魔教……七星教的教主,一代大英雄,神通廣大。普天之下還有什麽事能難得倒你?怎地會求得到弟子?”


    項挺淡淡一笑,道:“大英雄也有老的時候。你爹又何嚐不是大英雄。適才我悄悄去看了他,即便胡一圖能醫好他身子,隻怕他的絕世神功亦已不在了!”說著長長的籲了口氣,不勝感慨。


    秦川聽說項挺悄悄去過後山,微一思索,心想以師父的身手,無聲無息的進入密室之中探望父親和顧幫主。胡一圖和丐幫二老此刻兀自渾然不覺,更遑論守在外圍的一眾大風堡和丐幫弟子?當今之世,能在大風堡來去而如入無人之境者,也隻有這位“十麵魔王”項教主了。


    想到這裏。他腦中靈光一閃,恍然而悟,叫道:“師父,我明白啦!當日在邙山百花穀中以三粒石子從牛超大鐵椎之下救我的,原來是您老人家!”


    項挺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斥道:“枉你還是我‘十麵魔王’的徒兒,豈不知人心險惡,知人知麵不知心?”頓了一頓,冷笑道:“莫非邪是我的老部下。此人的手腕。瞞得了天下人,焉能瞞得了老夫?你本領雖已不弱,但防人之心不足。我是不放心你!”


    秦川胸中一熱,伸了伸舌頭,裝了個鬼臉,笑嘻嘻的道:“徒兒沒用,關鍵之時,還要仰仗師父來救命。否則稀裏糊塗的見了閻王,仍然還是一個糊塗鬼!”


    項挺板著臉道:“哼,你聰明堅毅,又肯吃苦,資質上佳,的是習武的好材料。我當初選你,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但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若不立加改正,隻怕日後仍然難免有苦頭吃!”


    秦川笑容登斂,正色道:“請師父指點!”


    項挺搖搖頭,緩緩說道:“便是你心腸太軟,出手不夠狠,做事太過婦人之仁!”


    秦川默然,垂下了頭。


    項挺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悠悠的道:“還好我那三個徒弟媳婦兒都很聰明,個個蘭心蕙質,心思玲瓏,有她們在你身邊,我也放心啦!哈哈!”


    秦川臉上一紅,搔了搔頭皮,又笑嘻嘻的道:“師父,我的事情您老人家好像都很清楚啊!”


    項挺軒眉笑道:“我生平隻收了你這麽一個徒弟,自然要多關心一下了!”


    笑了一笑,忽然臉色一肅,凝視著秦川雙眼,問道:“為什麽你不願做武林盟主?你可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秦川歎了口氣,雙手一攤,道:“弟子不想做武林之主。我隻希望中原各派順其自然,莫似‘天道盟’那般妄圖強作一統,滿足少數人一己之野心。弟子曾經說過,獨霸武林之事,我沒有興趣!”


    項挺目不轉睛的瞪著秦川雙眼,過了良久,略一點頭,仰天笑道:“好,好!果然非同凡品,不愧是秦賓王的兒子。哈哈,我這個徒弟也沒有白收!”


    他笑了一陣,又道:“我求你之事,便是有朝一日我去世之後,七星教遇有危難之時,務請你出手設法化解。”見秦川張口欲言,便即一擺手,淡然道:“有生便有死,世人沒有長生不老的。即使你們徐州的那位彭祖,傳說他活了七百六十歲,到最後不也一樣壽終正寢麽?”


    秦川微一沉思,點了點頭。


    項挺舒了一口長氣,續道:“本教新教主人選我初時是選了你和另一人。但我暗暗察看你半年來的言行舉止和為人品性。嗯,你生性淡泊,視名利如糞土。連名門正派的幫主也無久居之意,遑論左道旁門的魔教教主?另一人是本教的光明右使,我已決定一年之後傳位於他。這人也是個忠厚任俠的漢子,在本教素有威望,隻是他武功才略俱略遜於你,差幸人品尚可,且野心不大。我想他是不會覬覦中原武林的,反倒擔心有朝一日中原武林中一些仇視七星教之輩會糾集起來,向本教發難!”


    秦川默默聽項挺說完,低頭尋思:“項師父定是擔心當年三幫六派和七星教火並之事重演。嗯,此事倒也不可不慮。”


    項挺歎了口氣,說道:“我怕以後會有沐長風之類的人物對本教不利,當然。最好不會有那麽一天!”


    秦川一抬頭,道:“師父,七星教已傳了數百年。時強時弱,和中原各派的關係也時好時壞。聽說強盛之時足以翻天覆地。號令天下。但說到底仍是旁門左道,世人更視之為妖邪,故以‘魔教’呼之。師父當年乃南北少林之精英子弟,何以坦途不走,偏偏遠走西域,做了七星教教主?”


    項挺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歎道:“當年我離開少林之後。浪跡天涯,周遊列國,到處拜謁當世頂尖高手,切磋武學。數年間倒也並無對手。但有一年冬天。我在波斯與一高手決鬥之中,一時失手,打得那高手重傷倒地,後來不治而死。那高手的親友門人為其報仇,盡遣高手到處追殺於我。我終於寡不敵眾。受了重傷,被一位前輩高人所救。那位高人把我從波斯帶回西域療傷,並令其女好生照顧我。”


    “後來我傷好之後,才知道那位前輩高人便是魔教教主。後來我娶了他女兒為妻,在他老人去世後。我便接替他做了教主之位。”


    他說到這裏,向秦川苦笑道:“我當年苦練少林神功,太過剛猛精進,傷了身子。是以我和你師母並無子嗣!”


    秦川聽項挺連這等隱私之事也都說與自己,顯是將自己當作了至親之人。當下點點頭,正色道:“師父,你放心,我答應你,決不會讓人傷害七星教!”


    項挺搖了搖頭,道:“川兒,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讓你監視七星教和中原武林的動向。尋常變故倒也罷了,倘若有涉及生死存亡,禍及蒼生之舉,你務須出手。”說到這裏,又瞪視著秦川,道:“其實你們中原大風堡之設立,便不無此意。尤其令尊當年獨闖本教摘星崖天絕宮,便是排難解紛的俠義之舉。令尊當場勸得中原武林和七星教罷手撤退,免遭滅門之禍,並訂立盟約,止息幹戈,雙方永不互犯。”


    秦川低頭尋思:“項師父的意思,便是讓正邪之間,盡力維持互不侵犯之局!”抬起頭來,展顏道:“師父,徒弟明白了!”


    項挺淡淡一笑,道:“乖徒弟,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其實為師的這些年信守諾言,終生未曾使用過‘大悲玄功’,但見到少林絕學在你手中發揚光大,造福於民,亦自老懷安慰,此生無憾了!”頓了一頓,又道:“沐長風當年太過心急。若是他能有所收斂,七星教教主之位,傳給他又有何妨?唉,天意,天意!”


    秦川知師父心中一直將沐長風當作教主的最佳人選,道:“現下的天道盟,較之當年的七星教,也不遑多讓!”項挺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我給你破除心魔的小冊子,可曾修煉完畢?”秦川道:“已經練成了。”項挺道:“很好。如此沐長風的諸般邪功心法便傷你不得了。”


    他說到這裏,掠了秦川一眼,微笑道:“沐長風的女兒我也曾經見過一次,果然是一位花朵般的閨女。秦川,說起來沐長風應是你的準嶽父了,你翁婿之間,難道定要你死我活不成?哈哈!”秦川臉上一紅,笑而不言。


    師徒二人談談說說,不覺時光之過。突然之間,隻聽得門外更鼓打了三更。項挺霍地站起身來,道:“中原武林之事,七星教守諾不再介入,你們好自為之。時候不早了,為師的也該走啦?”


    秦川忙道:“師父難得來中原,何不多在大風堡盤桓幾日?弟子理當盡地主之誼,更應稍盡徒弟心意,好生服侍師父遊山玩水,安享清福才是!”


    項挺哈哈一笑,讚道:“好孩子,你的這番孝心為師的心領啦。隻不過俗語說得好:‘千裏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歡聚再久,終歸是要分別的。為師的見你連破異族高手,在中原武林大放異彩,於願足矣。好了,我也該回總舵啦!”身形一晃,出門而去。


    秦川拔步追出門外,來到庭院之中,朦朧月夜之下,哪有項挺的人影?


    忽聽得耳畔響起項挺的聲音:“川兒,我不喜歡別離的場麵,不要再追了!”秦川想起師父年邁,這一去雲山茫茫,萬裏迢迢,師徒之間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想起峨眉山上八年授藝之恩,心下不勝依戀,眼眶一紅,哽咽道:“師父!”


    卻聽得項挺以“千裏傳音”之術道:“川兒,你要記住,孟子曰:‘入則無法家弼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我七星神教固然要有‘敵國外患’,中原武林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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