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餘音繞梁(一)


    易婉玉見秦川雖漸漸臉露喜樂,跟自己說笑起來,但眉梢眼角之間,始終難掩抑鬱之色,於是俏目一轉,晃著他雙手,扁了扁小嘴,嬌聲道:“川哥哥,我肚子好餓,你帶我去弄些吃的吧!”


    秦川一呆,搔了搔頭皮,笑道:“好啊!”


    二人手拉著手來到後麵廚房。剛到門口,便聞到一股肉香陣陣從一隻鐵鍋中噴出。秦川揭開鍋蓋,見鍋中煮著的牛肉兀自冒著熱氣,連叫:“造化,造化!”


    易婉玉掀開另一隻大鍋蓋,見鍋中白飯尚溫,拍手笑道:“這次要好生大吃一頓!”


    二人當即各自盛了白飯和牛肉,大快朵頤。饑餓之下,埋頭吃得津津有味,對滿院子的死屍恍若未見。


    飽餐之後,易婉玉為了不讓秦川多想,再添煩憂,沉吟道:“川哥哥,黃蜂幫眾人死在這裏,早晚屍體被人發現。一旦消息傳遍江湖,那些嘍羅和同黨勢必作鳥獸散。我看這裏咱們就不必管了,咱們速速離開這裏吧!”


    秦川點點頭,道:“好吧!”


    秦川換了套幹淨衣褲,走出來時,見易婉玉早已換了一身淡綠衫子,正在院中彎著腰伸手逗弄那三隻信鴿。


    秦川見她一搦瘦腰,背影苗條,嬌美難言。他心中微微一蕩,不敢再瞧,咳嗽一聲,問道:“這是黃蜂幫幫眾互通訊息的鴿子。如今人都不在了,還留下這些信鴿做甚麽?”


    易婉玉回頭掠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突然有個主意。仇氏雙蜂這次縱容屬下公然奸淫擄掠,所作所為大大的與常理不合。川哥哥,你說若是我們假冒‘漢中雙蜂’名義,用這三隻鴿子傳信,會不會有所收獲?”


    秦川心中一動,低頭尋思,道:“不錯。黃蜂幫雖然一向凶橫,卻也不至於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杖。縱容屬下幫眾輪奸婦女。按適才這些人的瘋狂舉動,大異尋常,倒似是二蜂刻意為之。至於其用意,便是收買群盜,好讓他們拚死賣命!顯然這一次放縱他們發泄私欲、橫施暴行之後,便即有重大的罪惡行動。也就是說,雙蜂定是另有圖謀!”


    易婉玉點頭道:“不錯!你瞧廚房之中這幾個木桶中裝的全是桐油,那可是這些壞蛋預備好用來縱火之物。”伸手指了指後院,又道:“適才我到過那後麵一排屋中,見這些人的行李細軟、幹糧暗器都已準備妥當。顯是準備馬上開拔。川哥哥。商丘一帶武風不盛。並無江湖大派,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武林高手。黃蜂幫群賊潛伏於此,又有遠足之意,我猜多半與滿天雲有關!”


    秦川一驚。問道:“玉妹何所見而雲然?”


    易婉玉掠了掠頭發,悠悠的道:“川哥哥,你別忘了,多吉師兄和滿天雲之間恩怨極深,勢同水火,焉能善了?滿天雲若想殺回西藏,報複多吉王子和峨眉派,唯今之計,也隻有借重黃蜂幫和天道盟的勢力了!”


    秦川臉色微微一變。一拍大腿,叫道:“不錯!”望著滿院死屍,道:“如今黃蜂幫大勢已去,但若天道盟也跟滿天雲的人同流合汙,隻怕多吉大哥和倉央喇嘛一幹人要有大麻煩啦!”


    易婉玉道:“你當日在鬼霧林中跟滿天雲交過手。他武功到底如何?”


    秦川沉吟片刻,緩緩道:“當時林中黑沉沉的,我瞧不清楚他究竟長得什麽樣子。但從交手情形來看,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測,絕對不在‘漢中雙蜂’之下!”易婉玉歎道:“幸虧當日有峨眉派相助,否則多吉師兄和那些西藏喇嘛若想一舉蕩平黑鷹峽,卻又談何容易?”


    她說到這裏,妙目流盼,小嘴邊帶著俏皮的微笑,低聲道:“川哥哥,我想模仿二蜂筆跡,發一封信出去,試試賊人動靜。你瞧如何?”秦川雙眼一亮,拍手叫道:“好主意!這叫做‘甭管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試試’!玉妹,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便把人引到徐州一帶,你說怎麽樣?”易婉玉見秦川一下子猜到自己心思,點頭知尾,芳心甚喜,深感這位情郎進步極大,點頭笑道:“妙極!敵人如果到了大風堡一帶,決計討不了好去。行,就聽你的!”


    當下二人歡歡喜喜的來到仇氏兄弟房中,撿到二人所寫的紙箋。易婉玉便讓秦川在一旁充作書僮,筆墨紙硯侍候,她卻依樣葫蘆,“隔三差五”,照著仇地蜂的筆跡偽造了一封短信。信中內容大致便是下令黃蜂幫眾兄弟於七日之後在徐州府九裏山下會齊,擬有大舉,不得有誤雲雲。


    同樣的信箋寫了十三份,不僅僅二人所攜的三隻鴿子,連同二蜂等人身邊的所有信鴿盡數被秦川搜羅而來,一齊將信送出。


    二人站在庭中,眼睜睜的望著那十餘隻信鴿撲簌簌飛出,往四麵八方振翅而去,漸高漸遠,頃刻間成為一個個小小的黑點。


    二人相視而嘻,甚是高興。易婉玉忽然秀眉微蹙,道:“川哥哥,咱們既然假冒‘漢中雙蜂’筆跡下令送信,暫時便不能讓人知道他們兄弟已斃命於此。我看這裏是個荒僻的宅院,咱倆不妨做一對殺人放火的強人啦?”


    秦川一怔之下,登時省悟:“玉妹的意思是效仿賊子行徑,也來個毀屍滅跡。這招‘一箭雙鵰’,既對黃蜂幫群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又真個‘毀屍滅跡’,所不同的是毀滅的並非是那些受害婦女的‘屍跡’,而是賊人自己的。這樣也好,即便雙蜂的同黨來到此處,見到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也隻以為是被自己人所害的婦女,決不會察覺到他們幫主已死!”點點頭,道:“好主意,就這麽辦!”


    於是二人從廚房將桐油一桶桶的提出,澆在屋前屋後,放一把火,便把整個宅院連同黃蜂幫一幹人的屍首付之一炬。易婉玉更有意把那三名被黃蜂幫眾害死的女子屍首抱到臨近大門處,以便被人辨認出來。


    易婉玉朝著三具女屍恭恭敬敬的拜了四下,低聲道:“三位姑娘。願你們在天之靈,保佑我和川哥哥此計成功。隻要騙得群賊信以為真,到得九裏山下,中原武林各派便可將之一網打盡,為你們幫仇,為百姓除害!”


    火勢熊熊,熱浪逼人。但見各處火舌亂吐,烈焰騰空,房倒屋塌,儼然便是漢中雙蜂帶人燒殺奸淫後一片狼藉的慘狀。


    秦易二人牽著坐騎站在不遠處。秦川怔怔的望著火焰翻騰的情形。心想:“殺人放火向來便是強盜土匪的罪惡行徑。想不到如今我和玉妹竟也幹了一回這般勾當。隻是不同的是我們在行善。而別人卻在做惡。世事善與惡。正與邪,原來竟如此難以區分清楚。記得當日在少林寺時,那位妙諦大師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果然大有禪機真諦。”


    易婉玉拉著他手,道:“川哥哥,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秦川點點頭,道:“好。咱們取道商丘!”


    二人並騎而行,不久到得官道之上,回頭望時,仍能遙遙見到濃煙衝天。秦川這時已心神寧定,轉頭瞧易婉玉時。卻見她秀眉微蹙,鳳目含愁。他暗覺奇怪,問道:“玉妹,你父仇得報,該當開心才是。怎地卻一臉愁容。悶悶不樂?”


    易婉玉搖頭道:“前幾日在洛陽時,我曾陪著你三嫂去白馬寺散心燒香。三嫂求簽之時,我聽到那解簽的和尚誦經說法。其中一句謁語,適才我看到滿院子盜賊的屍體,腦子裏怎麽也忘不了。”秦川道:“什麽謁語?”易婉玉輕輕吟道:“恩德是空,仇怨是空,盡歸塵土,雲煙隨風!”


    秦川聽了,登時又想起那句“如夢幻泡影”的佛謁,便跟著吟了出來。易婉玉聽到“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不由得身子一顫,歎道:“川哥哥,我不想再報仇啦?”秦川道:“為什麽?”


    易婉玉長長歎了口氣,道:“適才我見到這麽多死人,便又想到崆峒派滅門、我父母、義父、陶舵主、連師兄等百戲幫一眾兄弟以及許許多多有罪無罪之人的死。這其中自是個個有其緣由。川哥哥,你還記得那日在少林寺靈渡方丈說的‘怨憎會,愛別離’麽?我現下隻想好好跟你在一起,再也不理會甚麽權勢威名、富貴榮華、恩怨紛爭。隻要能在你身邊,我什麽都夠啦!”


    秦川道:“玉妹,你真的能放下仇恨?”


    易婉玉歎道:“川哥哥,怨怨相報何時了?按說我現下最大的仇人應是沐長風和莫非邪,可是即便這二人此刻在我麵前引頸受戮,崆峒派的那些前輩們和我義父也活不轉啦?”


    秦川見易婉玉果真放下仇怨,心下甚喜,忽地心中一動,搖頭晃腦的道:“看得開看不開看開,放得下放不下放下!妙哉,妙也!”


    易婉玉噗哧一笑,問道:“你嘰哩咕嚕的說什麽呢?這兩句話是從哪裏聽到的,甚麽‘看開放下’?”


    秦川雙手合十,笑道:“這是一副對聯。是那日我和蘭妹途經沛縣之時無意中在一座破廟中所見。女施主,難得你看得開,又放得下,這才專門送給你的。南無阿彌陀佛!”


    易婉玉見他又恢複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也自歡喜。


    當晚在一家農家中借宿。次晨又取道東行。午牌時分,到得商丘城中,二人在一間小酒館打尖。


    飯菜送上,二人正吃間,忽見店門口一名叫花子正在乞討,但他口中討錢要飯的“蓮花落”隻唱到一半,卻被店伴喝叱驅趕。


    秦川入城後便一直想要聯絡丐幫和百戲幫群豪。這時忽然見到一名乞丐,便欲起身招呼。易婉玉一按他手臂,低聲道:“既然並非所有街頭賣藝的都是百戲幫弟子,那麽也不一定所有的乞兒都是丐幫中人。先瞧瞧再說吧。你這位丐幫幫主也未必管得了人家!”秦川一笑,道:“我急著見到百戲幫和丐幫的人,好讓他們送信來著。”


    二人邊談邊吃,易婉玉坐在裏麵,目光望到店門方向,忽然秀眉一軒,低聲道:“川哥哥,你瞧!”


    秦川回過頭來,卻見那店伴已不再驅趕那乞丐,而是滿臉堆歡的在前帶路,口中說道:“客官裏麵請!”徑自引著一名客人進來。那客人目光在店中眾客人身上掃了一圈,略一遲疑,便在秦川和易婉玉鄰座的位子上坐了。


    那客人卻是一名年約六旬的青袍老者,白眉低垂,相貌清臒,舉手投足間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雍容清貴之氣。那名乞丐則緊緊跟在他身後。


    那店伴笑道:“客官,您老想吃些什麽?”


    那青袍老者微笑道:“一碗白飯,隨便兩個素菜即可。”說的雖是官話,卻帶著軟綿綿的江南口音。他見店伴似乎不喜,便從身邊摸出一錠碎銀,遞入他手中,道:“不用找了!”那店伴得了銀子,登時眉花眼笑,喜孜孜的去了。


    青袍老者自行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向那乞丐微笑道:“楊老弟,適才你在外麵說貴幫幫主現下人在洛陽,這話隻怕不實吧?”


    那乞丐臉色微變,似乎又是憤怒,又是惶恐,顫聲道:“老,老前輩,我隻是一名二袋弟子,在幫中職位低下。你,你找我來做甚麽?”


    青袍老者微笑道:“老夫和貴幫秦幫主有筆舊賬,早晚是要算一算的。我想勞動楊老弟的大駕,幫老夫遞幾句話給他。隻是不曉得他如今身在何處?”那楊姓乞丐道:“敝幫上下都知道,現下秦幫主他老人家正在洛陽百戲幫總舵。老先生,你,你怎地明知故問?”


    青袍老者搖頭道:“老夫剛從洛陽趕來,現下在百戲幫總舵的那位秦幫主是個冒牌貨色。按老夫推測,秦幫主應在回徐州的途中!”那楊姓乞丐滿臉不信之色,摸著耳根,搖頭道:“不會吧?聽說丘副幫主和歐陽舵主、蔣舵主都在洛陽,秦幫主他老人自然也跟他們在一起啦!”


    青袍老者目光如電,在那楊姓乞丐臉上轉了兩轉,哼了一聲,低頭沉思。


    這一切秦川和易婉玉都瞧在眼中。二人均是心中驚駭不已,暗暗交換了個眼色,仍是不動聲色的低頭吃喝。


    這時候秦川所穿的是易婉玉新購的書生衣巾,易婉玉則是一身淡黃色的衣裙,鬢邊簪花。自外人眼中瞧來,這二人儼然便是商丘城中的一對才子佳人模樣,均不似身懷絕技的武林人物。


    青袍老者早已觀察過店中眾客人,自也未將這對文弱俊俏的少年男女瞧在眼中。他又盤問了那姓楊的乞丐數句,所得卻甚是有限。


    青袍老者搖了搖頭,見確實問不到甚麽,好生失望,又見店伴送了飯菜來,便取出一錠銀子,扔給那楊姓乞丐,淡然道:“沒事了。你請便吧!”


    那楊姓乞丐點了點頭,如釋重負,緊緊的抓著銀子,一步步走向店外。到得門口,突然間撒腿疾奔,頭也不回的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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