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連棟之死(二)


    連棟瞪大了雙眼,口中不住吐血,勉力抬起頭來,向秦川苦笑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秦川道:“我適才路過此地,見到過大嫂進來。我本想跟她夫婦打聲招呼來著,沒料到會撞見你們。”


    連棟呆了呆,隨即嘿嘿一笑,臉帶嘲諷之色,道:“過逢春這小子有如此美貌的老婆還不知足,對玉師妹癡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日我在鄭州客棧之中聽他夫婦爭吵,才知道此事。我連棟生平最恨有男人對玉師妹不懷好意,便一路暗暗跟了他夫婦來洛陽,甜言蜜語把他老婆弄上了床。哈哈,這小子戴了這麽一頂綠帽子,也是報應,活該!”


    秦川一怔,渾沒料到此事尚另有如此隱情。當日過逢春對易婉玉一見之後便驚為天人,從此念念不忘。他妻子顯是不忿,於是二人爭執起來,夫妻間便生了嫌隙。不料竟然被心存報複的連棟所乘,做出這等偷情之事來。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場血案居然源於過逢春垂涎於易婉玉的美貌!


    連棟雖然暗算過秦川,但他對易婉玉竟如此維護,倒令秦川頗感意外。


    隻不過他居然利用引誘別人妻子之計來報複過逢春,沒想到奸情暴露,以致招來殺身之禍,卻也是報應不爽了。


    秦川想明白個中原委,歎了口氣,搖頭道:“你這又何苦?”卻見連棟身子一側,已奄奄一息。


    秦川一驚,急問:“告訴我,桑舵主在什麽地方?”


    連棟苦笑一聲,慘然道:“我對不起她,她在城南曲家莊……”話音止歇。一雙眼珠睜得圓圓地,就此寂然不動。


    秦川探了探連棟鼻息,已然氣絕。於是伸手合上他雙眼,正自嗟歎不已。忽聽一個女子聲音輕輕的道:“姓連的死啦?”


    秦川聞聲轉頭,見床上的連夫人已醒轉,正木無表情的瞧著連棟。


    秦川點了點頭,歎息一聲,心想:“連棟是本幫叛徒,人人欲得而誅之,想不到卻是如此一種死法。玉妹若是知道這位師兄之死。想必也十分難過。”本來連棟曾在泰山暗算過自己和鄧長老,又是百戲幫的叛徒,但見到他喪身於此,秦川心中卻殊無歡愉之情。


    過少夫人忽然撐持著坐了起來。將雪白嬌豔的身子暴露在秦川麵前,媚笑一聲,嬌聲道:“秦公子,你說我生得美不美?”


    秦川生平何曾見過這般裸體橫陳的妖嬈女子,又聽得這裸女如此風情無限、充滿誘惑的問話。一呆之下,但覺腦中一陣暈眩,心神迷亂。霎時間熱血沸騰,滿臉通紅,掌心中滿是汗水。


    過少夫人向他招了招手。媚眼如絲,膩聲道:“秦公子,不如以後我跟了你吧!你快過來抱我,好不好?”


    秦川隻覺得此女聲音和眼波之中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魔力,令人如沐春水之中,身心俱醉,神思恍惚,不知不覺向床前走去。他迷迷糊糊的正欲說“好”,突然間機伶伶打了個冷戰,猛一搖頭,後退一步,暗叫:“妖法!”


    當下急忙運起內勁,抱元守一,心神略定,驚駭不已:“幸虧我修煉多年玄門內功,又頗有些定力,否則便會被這女子以美色迷惑,把持不住!好險,好險!”


    過少夫人見秦川明明已被自己施展色相功法挑逗得快要上床來,突然間又麵色一端,便即目光清澈,更無半分淫邪之色。她愈看愈驚,臉上媚笑漸漸消失,心下惶恐不安,霎時間臉色大變。


    須知她這種以美色引誘男子之法叫做‘狐媚術’,本是極淫邪、極陰毒、卻又極耗真元的法門,兼之她又是個頗有姿色的美女,本來便是不用此術,也極易令男人迷亂顛倒,乖乖就範。按說她這極具勾魂攝魄的妙招一出,在她冶豔之極的媚態之下,實足以令端士變為淫徒,聖賢亦成禽獸。


    但是偏偏用在秦川身上,並未見多大功效。而她卻因耗力過度,心神劇震,一陣恍惚,臉色越發蒼白。


    秦川運用項挺所授“破心之術”,意守丹田,長長出了口氣,隻覺渾身冷汗,幾欲虛脫,暗叫:“慚愧,僥幸!”漸漸靈台清醒,向過少夫人怒目而視,道:“你,你居然用妖術害我,你這女人好歹毒的心腸!”


    過少夫人被他正氣凜然的目光一瞪,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隻覺遍體皆酥,心中更是神思狂蕩,便似翻江倒海一般。突然間喉頭一熱,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她叫苦不迭,知是邪功反噬自身,害人不成反害己,忍不住大哭道:“糟糕,我的‘狐媚術’被你廢掉啦!”


    秦川哼了一聲,道:“這種邪門歪道的妖術,留在世上,不知道要禍害多少無辜男子?”


    過少夫人隻道秦川想要除掉自己,呆了一呆,忽然臉現驚恐之色,翻身跪在床上,顫聲道:“你,你別殺我,我不想死!”見他沉著臉,似是不為所動,又哭道:“我,我把一切都告訴你,隻要你放我一條生路!”


    秦川見她光身露體的這麽一跪,形象著實不雅,不由得臉一紅,急忙背轉身子,沉聲道:“我不殺你,你先穿上衣服再說!”


    連少夫人哭了一陣,又默然半晌,歎道:“你果真是個正人君子,想不到世上還真有你這樣的好男人!‘武林第一美人’能跟你,是她的福分!”


    她不知為何,忽然臉上一陣發熱,拉起錦被蓋住自己身子,又探手撿拾衣服,在秦川麵前,她感到自己再也不敢赤裸相見。


    秦川背對著她,耳聽得悉索之聲,過少夫人急急穿好了衣服,她低低的道:“我好了!”


    秦川轉過頭來,見過少夫人雖已衣衫略整,但仍是披頭散發,雙頰蒼白。乍一看去,猶似戲台上的女妖一般。


    過少夫人顫聲道:“秦幫主,你。你想怎麽炮製我?”


    秦川心中早已連轉了許多念頭,聽到此女這麽一說。不由得眼前一亮,許多疑團登時解開,衝口而出道:“原來你是七星教的人,難怪你右胸刺著一個朱砂色的北鬥七星花紋,那是七星教教徒的獨有刺花。對了,你是沐長風的手下!”原來他適才看她赤裸的身子之時,已瞥見那七星記號。登時想起當日跟秦江在洛陽西的梨園中碰到的女殺手袁芳,這才猜出此女來曆。


    他既知師父項挺已履諾管束七星教中之人不得隨意踏入中原武林,而如今身在中原而又有七星教標記的,自然是曾經做過七星教副教主的沐長風的一幹舊部下了。


    過少夫人本已麵無人色。聽到秦川這麽一說,更是色為之變,顫聲道:“你怎會知道?”


    秦川搖頭不答,沉吟道:“你既是天道盟派去鬆雲莊的奸細,把過老莊主騙去大明湖的也是你。哼。你不但害死你公公,還害死你婆婆,我猜過老夫人並非是受驚嚇而死,而是你害死的。是也不是?”


    過少夫人臉色蒼白,搖頭道:“婆婆確是受驚嚇而死。沐盟主他老人家讓我控製住鬆雲莊。以便日後為他所用。我真的沒想過害死婆婆。”


    秦川見她失去功力後神情委頓,楚楚可憐,心想:“不知道她此話是真是假。但是無論如何,過大俠之死,確是她一手造成!”哼了一聲,道:“你跟過大哥在鄭州客棧爭吵之時,連棟在外偷聽,想必當時你已發覺!”


    過少夫人瞧了瞧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過逢春,慘然一笑,道:“連棟自以為風流倜儻,豐采迷人,卻不知我早已見慣了這種繡花枕頭。我是故意讓他得手的,把身子給了他,也是為了報複我相公。”她歎了口氣,苦笑道:“盟主答應過我,隻要逼得鬆雲莊就範,就讓我好好跟相公過日子。隻可惜相公心裏隻有‘玉美人’,無論是酒醉之中,還是說夢話之時,他,他口中都隻念著她一個人的名字。”


    說到這裏,她雙目微閉,歎了口長氣,臉上充滿了苦澀之意。


    秦川心道:“自己丈夫心裏一隻想著別的女子,也難怪她會起怨懟之念。”但聽得過逢春如此念念不忘於易婉玉,心下也頗感不舒服。


    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以過大哥的武功,根本不是連棟的對手,卻能將他殺死,這裏是不是有你做的手腳?”


    過少夫人澀然一笑,搖頭道:“相公今晨趁我熟睡之際,偷偷在我胸前塗了一種可以致人內力全失的麻藥,名叫‘極樂散’。他知道我會來跟連棟私會,但又自知非其對手,才出此下策。其實我是裝睡的,我知道會有這個結局。”


    秦川不覺皺起眉頭,尋思:“連棟固然該死,過大哥此舉也殊不光明磊落。真個來捉奸,便應明刀明槍的來拚命是了。嗯,難怪那名店小二說昨日見他來過,原來他自知不敵,不敢來跟連棟放對廝鬥,才出此下策。”他眼光望著過少夫人,又想:“原來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這女子所為!她的心計之深,當真好生可怕!”不禁惕然心驚。


    過少夫人見秦川臉色難看,隻道他又要處置自己,不由得心中打了個突,這當兒自是保命要緊,忙道:“其實連棟和我都是沐盟主派來洛陽的,以觀禮的嘉賓身份混入百戲幫幫主接任慶典之中,以便從中策應!”


    她這話一出口,秦川臉上不禁變了顏色,驚道:“來洛陽策應,如何策應?你們想怎樣動手?天道盟到底有什麽陰謀?”


    過少夫人尚未答話,忽聽得外麵腳步聲響,遠遠有人叫道:“洛陽府周、吳、鄭、王四大捕頭在此,休放了殺人凶徒?”


    秦川一驚,當即一個箭步,躍出客房。但見距門外十餘步的樓梯口站著四名氣勢洶洶的衙役,手持鐵尺單刀,擠在樓道間,卻不近前,隻把鐵鏈鐵鎖抖得當啷當啷亂響,亂嘈嘈的叫嚷不止。


    秦川低頭一瞧,門檻處那名店伴的屍體尚有一半露在門外。想是被人發覺後報了官府。他向四名捕快一抱拳,說道:“四位差大哥,裏麵還有一具死屍。兩名殺人凶手已被製伏。你們不妨進來瞧瞧!”


    他現下身為百戲幫幫主和丐幫幫主,自然明白江湖幫派與官府之間的關係。那便是不即不離。井水不犯河水。


    須知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規則。隻要不是重大觸犯國法、犯上作亂之事,官府於尋常江湖恩怨糾葛往往也是睜一隻閉一隻眼。但此刻客棧中已有兩命,秦川又被四名衙役親睹在命案當場現身,自然須到洛陽府衙分說明白,撇清幹係。


    他知百戲幫總舵便在洛陽,聽得幫中諸長老、舵主、易婉玉等說過。江湖事江湖了,官家事官家辦,最好不要互相招惹。但是此時已難以脫身,全怪自己反應遲鈍。隻有到了官府解釋清楚,方才不致惹上官司。


    不料他等了好一陣,那四名衙役卻對他這個人恍若未見,對他的言語恍若未聞。四公人仍然是不住口的頓足叫嚷,手中鐵尺單刀、鐵鏈鐐銬亂晃亂搖。聲勢驚人,直叫:“莫放了殺人凶手!莫放了殺人凶手!”


    秦川心下微覺奇怪,這四名衙差叫得雖凶,卻無一人上前半步,也不答理自己的話。莫非是怕自己是個江洋大盜,不敢來拿?


    他被四人叫得心煩起來,雙眉一軒,喝道:“你們身為官差,不來捉拿殺人真凶,卻在這裏鬼叫什麽?真凶便在客房之中,已被我製伏,還不快去鎖了!”


    那四人麵麵相覷,臉上均有惶惑之色,不但不上前,反而後退了一步!


    秦川越發詫異,心道按說公差奉命辦案,應當是勇往直前,雷厲風行,這四人卻虛張聲勢的亂叫一通,遇事即退,實在是咄咄怪事!


    便在這時,忽聽得遠處一聲冷笑:“秦幫主,這幾名衙差是被老夫要脅而來的,想不到吧。哈哈!”卻正是“斷腸劍”莫非邪的聲音。


    秦川知莫非邪所使的乃是“千裏傳音”之術,微微一驚,便即提氣竄出。那四名衙差但覺眼前一花,早已不見了人影。四人發一聲喊,紛紛往樓下奪路而逃,哪裏還敢多呆片刻?


    秦川搶先奔下樓梯,竄到門外,縱身躍上樓頂,舉目眺望,卻哪裏還有莫非邪的人影?


    他心念電轉,猛地一跺腳,叫道:“糟糕,中計啦!”又返身折回客房,但見連棟、店伴二具屍身猶在,過逢春夫婦卻已不知所蹤!他細細觀察,果見頭頂屋麵有異,提氣躍上橫梁,右手一推,豁拉拉一聲響,屋瓦、泥灰、竹片簌簌而落,屋頂登時塌落一大片,露出一個大洞來。


    他避開落塵,伸手護住頭臉,從洞中竄上屋頂,四下觀望,仍無人蹤,知莫非邪先以四名衙差迷惑自己,再以冷笑引開自己,待自己走開,他悄無聲息地將過逢春夫婦從屋頂洞口帶走,從容離去。


    這時客棧之中已經大亂,人人叫嚷著出了人命。秦川知此處已不可留,飛身躍出,悄悄地來到客棧門外,牽了坐騎,垂頭喪氣的來到中原鏢局。


    三兄弟來到秦江書房中坐了。秦川喝了一口熱茶,急急把客棧發生的經過始末對兩位哥哥說了,自責道:“我真沒用,居然上了莫非邪的當!”


    秦江微笑道:“這也怪你不得。莫非邪以有心算無心,設計得倒也巧妙。隻不過,川弟你的反應還是有些遲鈍!依我看來,莫非邪多半是來接應連棟和那位過少夫人的,他定是沒料到會撞見你。隻是此人倒也應變奇快,靈機一動,竟抓了四名官差來騙你。嗯,此人係魔教出身,難怪如此膽大妄為!”


    秦海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齒的道:“想不到過大哥英雄一世,其子竟如此不肖!那個過少夫人看上去知書答禮,賢良淑德,沒料到她生著一副蛇蠍心腸,居然是沐長風派去的內奸。便是這賤人害死了過大哥和過大嫂夫婦!唉,當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紅顏禍水,‘鬆雲莊’毀在這賤人手中了!”


    霍地站起身來,破口罵道:“直娘賊,看來沐長風這廝是蓄謀已久,誌在吞並鬆雲莊。我若見了這個狗賊,定要一劍殺了他!”


    秦川心中一動,從懷中掏出書信,交給了秦江。


    秦江看完了信,道:“大哥在信中吩咐我們聯手對付天道盟。還有便是讓我照顧好芷芳,說娘一聽說快要做奶奶了,高興得不得了,讓我帶芷芳回大風堡靜養身子。”


    秦川想到母親聽說要做奶奶後的樣子,笑了一笑,轉頭見秦海兀自怒容滿臉,顯是對過千帆夫婦之死耿耿於懷,急欲殺了沐長風、滿天雲、過少夫人等凶手,他忽然想起秦洋信中內容,便道:“二哥,陸姑娘不見啦!”


    秦海怔了一怔,隨即驚道:“怎麽回事?”秦川便把秦洋的信交給了他。


    秦海讀了信中內容,以手擊額,喃喃道:“她竟為了我,留書出走!她,她會去哪兒?”他緊緊抓著那信箋,不停地在書房中走來走去。


    秦江和秦川對望一眼,均想:“二哥真的極在乎陸秋娘!”


    秦海連轉了幾個來回,忽然站定身子,向秦江、秦川二人道:“江弟、川弟,我要去找陸姑娘,不見到她人,我絕不回來!你們保重!”


    他是個急性子,說走便走,渾不理會秦江、秦川二人的勸阻,跨步到了院中,身形一晃,跳上了屋頂。待得秦江和秦川追到天井之時,秦海卻已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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