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邊院小鎮(三)


    當下快速奔回客棧,不理夏掌櫃招呼,徑自一口氣竄入沐青蘭房中。隻見她兀自做海棠春睡,安然而眠,香爐中青煙嫋嫋,幽香細細,並無異狀,這才長長吐了口氣。


    這時黃寶、朱波二人已聞訊趕到門口,均是滿臉詫異之色。黃寶向他躬身行禮,奇道:“幫主,你不是一直在房內麽,怎麽會從外麵回來?”秦川知道自己的舉止嚇住了二人,當下微微一笑,道:“沒什麽。你們隻管玩自己的,不必理我!”二人應道:“是!”


    秦川問道:“鄧長老何在?”


    黃寶道:“師父出去了。他說出去設法聯係本幫兄弟,打探消息,吩咐小人兩個好生伺候幫主和沐大小姐!”


    秦川點了點頭,徑自返回房內。尋思:“若是小錢的話不假,鄧長老昨晚已打聽過消息,當時丐幫的人也在。但他為何不告訴我?莫非是小錢騙我不成?適才殺死小錢的若是仇地蜂,帶走屍體的又是何人?在麥田之中放出本幫暗號的是不是鄧長老?”


    這些疑團個個難解,一時思湧如潮,不禁想起易婉玉的好處來:“這些事到了玉妹腦子裏,定然迎刃而解。可惜我是個笨家夥,再想上三天三夜,隻怕也難有結果。”轉念又想:“昨晚眉月師太傳信後鄧長老來尋我,似乎有話說,想必便是小錢所說的事了。但為何今天卻又不說,難道他對我也起了疑心?”


    他心中盤算半晌,忽又想起秦洋的話:“江湖上的鬼蜮伎倆,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隻須以不變應萬變,察顏觀色,隨機應變。自能化險為夷。”


    當下盤膝而坐,雙目微閉,調運內息。


    不久頭腦中一片空靈,雙耳微豎,運起“靜聽八方”之術,卻將室外諸般聲響聽得清清楚楚:黃寶和朱波正在閑聊家中之事。黃寶如何拜入鄧長老門下,習練“爬竿”絕技和通臂拳法。朱波的未婚妻如何在信陽鄉下家中照顧父母。等他中秋時完婚雲雲。


    秦川嘴角含笑,自知這套“靜聽八方”之術又有進境。他不願窺探旁人隱私,當即將聽覺遊移向大堂之中,隻聽夏掌櫃正在吩咐小二招呼客人。顯然已有客人來點菜喝酒。


    他正覺得有趣,忽聽天井中微風颯然,有人逾牆而入,低聲向黃寶道:“幫主可曾出來?”正是鄧長老的聲音。


    黃寶低聲道:“幫主剛才從外麵急匆匆的進來,我,我們沒留意到他是幾時出去的?”


    鄧長老嗯了一聲,道:“沒用的東西,連個門也盯不住!”朱波悄悄問道:“師父,可曾聯係到人?”鄧長老道:“我在鎮子東邊放了信號。又在四周的牌坊、城牆、大院上都做了記號。若有本幫弟子前來,定會看到。這些事,先不用告訴幫主,免得他分心!”


    秦川心下恍然:“原來剛才的信號確是鄧長老所放。他忙著到四處做標記去了,所以未能見到我。想是他知我經驗不足。便瞞著我自行分派處理。”想到自己確是能力不夠,見識平平,心下一陣慚愧。


    鄧長老踱到前堂,問夏掌櫃:“我家公子爺可曾出去過?”夏掌櫃甚是惶恐,顫聲道:“秦大爺適才出去過一會兒,是他一個人,現下又回來啦。”又將秦川打聽消息的事說了。


    鄧長老默然,過了一陣,又問:“那個姓錢的夥計呢?”夏掌櫃搖頭歎道:“隻一眨眼,這小滑頭不知道又死到哪兒去了!今兒鎮上逢會,可能去瞧漂亮姑娘啦,等他回來,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鄧長老哼了一聲,淡淡的道:“夏掌櫃,你若有什麽消息,千萬要老實告訴我們。昨晚向你打聽之時,你們都說沒見過我們的人,哼,你可千萬別欺瞞我們,不然的話,隻怕你這個老光棍的性命難保!”夏掌櫃連聲道:“是,是!小老兒絕不敢瞞騙各位爺們!”


    鄧長老哼了一聲,轉身回房去了。


    秦川聽到這裏,驀地心頭一凜:“是了,適才那孫六討酒錢時,提及夏掌櫃的妻女,試問一個老光棍如何會有妻女?”他始終覺得隱隱有一念頭,隻是過於模糊,此刻方始省悟:“夏掌櫃若有妻女,為何會對我們說是個鰥夫?他定是在騙我們。難道真像那個孫六所說,這家是個黑店?”


    又想:“多半鄧長老這種老江湖早已瞧出來了,隻是裝作不知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裝傻,且暗中弄個明白再說!”


    他越想越覺有理,既然鄧長老不願我知道這些,我何不由著他高興?索性連內功恢複之事也暫不必跟他說,待得完全恢複之時,也好令他驚喜。


    他少年心性,本就愛玩,心念一定,便即索性裝模作樣起來。


    中飯時四人來到大堂喝酒。秦川低聲道:“鄧兄,我巳牌時分出去趕集,跟沐大小姐買了些冰糖回來,現下她再也不嫌你開的草藥苦啦!”鄧長老笑道:“屬下聽黃寶說幫主出去過,原來如此。”他不敢過問幫主行蹤,但聽秦川主動說起,心中疑團登時盡去。


    秦川道:“我問了夏掌櫃多遍,可惜沒有桑舵主和吳長老的消息。”說著歎了口氣。


    鄧長老道:“幫主不必太過憂急,保重身子要緊。明日到了泰安城,說不定便有訊息!”


    四人邊吃邊談,忽聽得朱波“咦”了一聲,一顆碩大腦袋轉了開去。眾人都順著他目光望去,隻見店門口一男一女並肩進來,俱是白衣如雪,背負包袱。


    然而令眾人驚奇不已的是,這對男女俊秀異常,男的約有三十歲上下年紀,生得唇紅齒白,肌膚粉嫩,麵目之俊便是尋常美女也遠遠不及,兼之衣飾華貴。左手上戴著個碧玉戒指,腰帶上掛了好大的一塊漢玉,越發顯得風流瀟灑,氣度不俗;女的約有二十歲光景,皮色白膩,麵目姣好,右嘴角上點著一粒風流痣。語笑如花。眉目含春,妖妖嬈嬈甚是風騷。


    那女子格的一聲嬌笑,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店中眾人臉上一轉,人人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


    眾酒客或舉杯忘飲。或停箸不食,或扭頭側目,或張口結舌,盡皆呆呆的瞧著那女子,本來喧嚷熱鬧的大堂霎時之間靜得更無半點聲息。


    二人見客棧已滿座,那男子便道:“掌櫃的,給開間上房,再來一桌上好的酒菜送到房間裏!我要跟娘子不醉不休!”聲音甚是清悅動聽。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笑罵:“貧嘴!”雖則是罵。但言語間似乎對他的輕薄口吻顯得頗為受用。


    夏掌櫃忙道:“是,是!”親自在前帶路,引著二人入內。那男子湊嘴到那女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女子一怔。眼波流動,有意無意的向秦川一瞥。


    二人經過秦川等人桌旁之時,那女子又是格的一笑,側頭瞧了秦川一眼,低聲道:“啊喲,薛郎,吃飯的人還真多!”那男子嗯了一聲,並不接口。


    秦川隻覺濃香襲人,眉頭微皺,心下甚不自在。


    眾客人待這對男女進去好一陣,這才醒覺,議論紛紛。


    朱波道:“師父,你瞧這對男女是不是江湖中人,那女的怎地這麽妖裏妖氣!”鄧長老哼了一聲,道:“臭小子,沒見過美貌娘們啊,瞧你那色迷迷的醜樣!”朱波一張臉頓時變成了豬肝之色,搔了搔頭皮,不敢作聲。


    鄧長老向秦川大拇指一翹,讚道:“幫主真不愧為大風堡子弟,適才滿堂男人無一不被那妖嬈女子迷倒,隻幫主獨個兒麵不改色、目不斜視,連筷子都不曾停下,屬下佩服!”


    秦川臉上一紅,微笑道:“那也沒什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鄧兄不也一直清醒得緊嗎?”心中卻想:“玉妹說過‘溫柔鄉便是英雄塚’,我豈能不引以為戒?再說這女子雖美,又怎及得上玉妹和蘭妹?”


    二人相對而笑。鄧長老低聲道:“這對男女路道有些古怪,咱們務須小心提防!”黃寶道:“就憑這一男一女,又能怎地,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鄧長老斥道:“小家夥胡說八道,敵友未分,莫非你還想找人打架不成?”黃寶的麵皮立時也變成了豬肝之色,唯唯以應。


    秦川笑道:“你們師父的話不錯,敵友好歹未分,大家不宜輕動。黃、朱二位大哥,咱們三個年紀相仿,江湖經驗不足,遇事不必冒進,多聽聽鄧長老的話,準保沒錯。”


    鄧長老嗬嗬一笑,低下頭時,眼中閃出一絲猶疑的光芒。


    秦川雙手端了托盤,徑行走到沐青蘭房中,將飯菜擺到沐青蘭桌上,扶她下床進食。


    沐青蘭病已好轉,喝了半碗清粥,便不再食。秦川又扶她上床睡好,替她蓋好了被子,微笑道:“大小姐什麽時候想吃,隻管吩咐小人便是!”沐青蘭甜甜一笑,道:“我真的飽了,想再睡一會兒。川哥哥,你也歇會吧!”


    下午秦川運了一遍內功後,徑自到天井中生火煎藥。黃、朱二人見秦川不要人伺候,便跟著鄧長老回房去了。


    秦川一個人蹲著身子、揮著蒲扇加大炭火,正自對著藥罐試聞藥味,忽聽身後一個女子嬌聲笑道:“啊喲,這位小哥哥,還親自煎藥啊,是給誰喝的啊?”回頭看時,隻見那豔女斜倚著一根曬衣衫的竹杆,目不轉睛的瞧著自己,臉上似笑非笑,媚態橫生。


    秦川不由得一窘,支吾道:“嗯,我的一位朋友生病了。”轉過了頭,自管自的加炭煸火,不再多言。


    那女子走到炭爐邊,眼波如流,掠發淺笑,嬌聲道:“我猜你的朋友定是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兒吧,不然的話,你萬萬不會如此賣力討好的!”


    秦川勉強笑了笑,紅著臉訥訥的說不出話來。他初出茅廬,從未遇見如此大膽的女子,實不知如何應對。


    那女子出言挑逗了幾句,見他麵紅耳赤,唯唯諾諾,越發顯得窘態可掬,正自好笑,忽聽得前麵店堂中一陣喧嘩,有人過來投宿,不久店小二引了兩名中年客人快步進來。


    秦川一抬頭間,見那二人都是約莫三十歲年紀,一個衣履精雅,背負包裹,腰插鐵尺,一張臉白裏透紅,俊秀異常;另一個長臉短髭,背插雙鉤,滿臉陰鷙之色。二人均是一副大剌剌的模樣,派頭著實不小。


    那二人跨入天井,一抬頭間,乍見那豔女麵目姣美,膚色白膩,雙腕上戴著一副翡翠鐲子,晶瑩剔透,更襯得她臂如雪藕,指似水蔥,嬌媚無倫,不由得大為動容,呆呆發怔。那帶鐵尺的漢子咕的一聲,咽了一口口水,目不轉睛的瞪著那女子,又連吞了幾口饞涎,站在當地移動不得。


    那名背雙鉤的漢子雙眼骨碌碌的亂轉,忽然伸手一推帶鐵尺的漢子,笑罵:“老二你這家夥好沒出息,是不是沒見過漂亮娘們啊,還不快進去,當心人家的情哥哥來揍你!”鐵尺漢子一怔,隨即惡狠狠的瞪了秦川一眼,呸的一聲,在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卻是把他當作那女子的情郎了。


    秦川眉頭微皺,心想這人好生無禮,轉念一想:“替蘭妹煎藥要緊,犯不著跟這人一般見識。”


    那鐵尺漢子見秦川不敢接話,顯是怕了自己,大為得意,陰陽怪氣的道:“原來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小娘皮可跟錯人啦!”


    那女子冷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嘲笑秦川膽小膿包,還是譏笑鐵尺漢子膽大粗魯,徑自頭一揚,嫋嫋娜娜的轉身去了。


    那鐵尺漢子便欲跟上去,卻被背雙鉤的漢子拉住,壓低聲音道:“不要節外生枝,等候三弟要緊!”吩咐店小二道:“把我們的馬匹喂好,明兒一早還要趕路!”店小二連聲道:“請大爺放心!”引領二人分別進了各自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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