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梁山之行(一)


    到得沛縣城內之時,已近二更。街道上除了偶有巡夜打更的經過,靜悄悄地罕見人蹤,酒樓飯館早已打烊。二人轉了好一陣,才找到一個小麵攤。


    胡一圖內力尚未盡複,兼之數日未進飲食,早感體力不支。當下一口氣連盡三大碗蔥油麵,才隨著秦川回到客棧。秦川叫醒正自伏在櫃台打瞌睡的店小二為胡一圖要了間上房。


    秦川又吩咐店小二燒了熱水抬進胡一圖房內,回到自己房中取出一身幹淨衣衫,讓胡一圖洗澡更衣。胡一圖不斷追問他下山以來諸般情由,聽完後以手擊額,皺眉苦苦思索,道:“胡某聽說了你在少林寺的所作所為,想不到你居然做了百戲幫幫主,嘿嘿,現下隻怕沐長風也會忌你三分吧!”


    秦川又將百戲翁交托送信到少林寺直至臨終傳位之事簡略說了,便問起胡一圖因何受傷。


    待得店小二進屋收拾澡盆浴具,兩人便轉到秦川房內坐了。


    其時胡一圖已然恢複成紅發俊麵,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形貌。秦川見他風儀閑雅,神情瀟灑,不禁大為心折,腦海中更閃過沐長風的俊雅身影,隻覺這二人容止氣度倒是不相上下。


    胡一圖瞧著微微跳動的燭火怔怔出神,過了片刻,右手握拳,在桌上重重一擊,歎道:“萬萬料想不到,這一切會是沐長風搗的鬼!當日胡某為你醫腿毒之時,你可記得黃蜂幫的‘紫麵蜂’沈春臨死前說的話?”


    秦川點頭道:“據晚輩所知,當日沈前輩好像受人之愚,被人誆騙至杏林穀,最後飲恨而終。而那個假傳消息之人,便是黃蜂幫的‘鋼筋鐵骨’許直,他跟仇氏二蜂都已投靠了沐長風,隻不過他惡貫滿盈。已喪命於少室山下。”便又將東方權逃至少室山下,許直誤死於飛蜂針之下的情由說了。


    胡一圖甚感意外,雙目乜斜,上上下下打量著秦川,嘖嘖讚道:“佩服,佩服!老夫辛苦多日才查到的真相,你這年輕人倒是都清楚得緊哪!”


    秦川黯然道:“隻恨晚輩無能,沒有救得下東方道長性命。”胡一圖冷笑道:“你不必自怨自艾,沐長風處心積慮,讓人防不勝防。又與你何幹!嘿嘿,便是胡某也險些步了東方牛鼻子的後塵。”秦川一驚,道:“莫非神醫前輩也是被天道盟的人暗算才受傷的?”


    胡一圖淡然道:“不錯!那日你們走後,胡某便想替沈春討個公道,夜探黃蜂幫總舵,沒想到看到的卻是火光衝天,黃蜂幫數百間廣廈付之一炬,早已灰飛煙滅啦!”他瞧了秦川一眼,道:“適才聽你之言。胡某才知道,原來二蜂去了飛虎寨落腳,又隨沐長風去了中原。”


    他不待秦川接口,又道:“我去查訪了許多門派幫會。也去過飛虎寨,可惜偌大的綠林山寨也都燒成了廢墟。”頓了一頓,皺眉道:“如你適才之言,沒料到飛虎寨被蕩平。竟是號稱‘江南第一公子’的上官信幹的勾當!”


    秦川道:“此事千真萬確,乃係晚輩親睹!”頓了一頓,沉吟道:“其實當時沐前輩也在寨中出現過。”說到這裏。不由得想起那晚沐長風在旁動了殺機,幸得易婉玉機警,借故佯裝翻臉,亂其耳目,二人也因此而分別了好一陣子。


    胡一圖仰天長歎,燭光忽明忽暗,他臉上忽然多了層怒色,道:“老夫在江湖上明察暗訪了好幾日,卻茫無頭緒,隻好無功而返。不料回到穀中一看,我的杏林醫館已變成了焦土,兩個藥僮也死於非命!”


    秦川聽到這裏,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呼。


    胡一圖瞧了他一眼,臉上的怒色隨即逝去,淡淡的道:“燒我杏林醫館,殺我兩個僮兒,這筆賬焉能不算?”


    秦川聽說二僮兒也遭了毒手,不由得義憤填膺,握拳重重在桌上一砸,大聲道:“這幫人也太過歹毒啦!”胡一圖嘿嘿一笑,道:“怪隻怪大夥兒全走了眼,沒看出這位‘千古狂客’的狼子野心!”


    秦川默然,心想:“我也算遇人不淑,剛下峨眉山,便陰差陽錯的碰到沐前輩這個大魔頭,還跟他到妓院中喝花酒,又被他引入周宅滅門案之中,險些著了他的道兒。若非玉妹、蘭妹相助,隻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好險,好險!”言念及此,不覺背脊上竟微微出了一陣冷汗。


    正想得出神,忽聽得一陣輕輕的叩門之聲,秦川忙去應門,眼前出現了一張秀麗嬌美的臉蛋,正是沐青蘭。她睡眼惺忪的望著他,問道:“川哥哥,我聽到你房內有動靜,發生什麽事了?”


    秦川見她身上披了件蔥綠織錦的皮襖,新睡初起,頭發頗見蓬鬆,一臉倦容,卻又難掩關切之色,隻是尚未從睡意中完全醒來。他怕沐青蘭聽到其父燒殺二僮之事後心裏難過,便把滿臉怒色轉化為溫柔之情,強笑道:“我沒事,真是對不起,吵醒你了!”隻是本來滿臉怒色,這時的笑容不免顯得頗為生硬。


    沐青蘭打了個嗬欠,神情中透著嬌慵,更增麗色,她含睇淺笑,低聲道:“我在隔壁聽見你拍桌子的聲音啦!”秦川側身引她進屋,說道:“蘭妹,快來見過胡神醫。”


    沐青蘭這才看見房內另有旁人,霎時間手足無措,低下了頭,窘得連耳根子也都紅透了,雙眼瞧著地下,向胡一圖盈盈福了一福,神態靦腆,一張俏臉便似玫瑰花瓣兒一般。


    胡一圖哈哈一笑,略略欠身,道:“沐姑娘不必多禮!”


    沐青蘭滿臉通紅,嬌羞無限,向秦川瞧了一眼,忸怩道:“川哥哥,你跟胡前輩有要事相談,我不打擾你們啦。”又向胡一圖行了一禮,告辭出去。


    秦川將沐青蘭送到她門外,想起她日間神情冷淡,似有煩憂,他一句話將到口邊,嘴唇動了動,卻又縮了回去。沐青蘭晃了他一眼,輕輕的道:“川哥哥,你去陪胡神醫吧!”正要轉身入內,秦川急忙伸手抓住她手腕,道:“蘭妹,可否告訴我,你今日為何不高興,是不是我哪裏惹你生氣啦?”


    沐青蘭轉過頭來,低聲道:“不是。”幽幽的歎了口氣。


    秦川低聲道:“我是個粗野之人,若有唐突之處,盼你不要見怪。”沐青蘭低下了頭,柔聲道:“川哥哥,你別多想。是我自己心裏有事,與你無關。過兩天便會好的,你快回房去吧!”


    秦川搔了搔頭,呆呆的站在門口。其時回廊上的燈籠隨風搖晃,映得他臉上滿是迷惘之色,他剛為胡一圖運功療傷,消耗內力甚巨,愈加顯得形容委頓。沐青蘭瞧在眼裏,不由心中一軟,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推轉了他身子,低聲道:“快去吧,胡神醫還在等你呢!”


    秦川哦了一聲,定了定神。沐青蘭已關了房門。


    他摸著被她吻過的麵頰,雖則滿腹疑惑未解,心中卻感到說不出的溫馨,回到房內,反手掩上了門。他在胡一圖對麵坐了,卻見他笑眯眯的上下打量著自己,不由得麵上一紅,囁嚅道:“前輩,你笑甚麽?”


    胡一圖嘖嘖連聲,笑道:“這麽個沉魚落雁的小美人兒,終於花落到你秦家啦!”秦川紅著臉道:“前輩取笑了!”胡一圖笑了一會,忽然眉頭一皺,道:“還有一位閉月羞花的婉玉姑娘呢,你又怎生安置人家?”


    秦川臉色更紅,支吾道:“玉妹現下去了泰山,這次沒跟我一起出來!”胡一圖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良久,忽又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道:“你倒是個多情種子。不過以你的人品倒也值得這兩個美人傾心相愛,老子縱橫江湖多年,所見最美的兩個姑娘居然會愛上同一個人!有趣,有趣!哈哈。”


    秦川忸怩道:“她兩個都是好姑娘,晚輩不敢妄……”胡一圖右手一擺,道:“不必多說!我見那婉玉姑娘對你也是情深義重,跟這位沐姑娘不遑多讓,說來這是你的福緣,你當珍惜才是,不可辜負人家!”秦川紅著臉點了點頭。


    胡一圖右手中指微屈,輕輕敲擊著桌子,皺眉道:“沐長風的女兒居然跟了你,這倒是有趣得緊!此女與乃父不同,確是好女,隻怕她老子不會同意她跟著你吧!”向秦川側頭斜睨,笑眯眯的道:“那位婉玉姑娘聰慧無雙,當日曾纏著我學‘改頭換麵大法’,不知她學得如何?”


    秦川啞然道:“說起來真要多謝前輩,玉妹曾經扮成個又老又醜的山羊胡子,跟真的一模一樣,確令人難辨真假!”胡一圖麵有得色,傲然道:“高的變矮,胖的變瘦,白的變黑,謂之‘改頭換麵大法’,兼中原易容術與天竺瑜伽功於一體,乃胡某的獨創,隻此一家,別無分店!秦兄弟,你的這個小媳婦兒居然一學即會,悟性奇佳,實在是美質良材!哈哈!”


    兩人閑談了一陣,秦川忽又想起適才話頭,問道:“前輩的醫館被燒之後,又發生了何事?為何又受此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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