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少年鏢頭(二)


    三人在秦川房間正自話別,忽聽一陣急促的敲門之聲。迎兒開門看時,卻是楊敏。


    秦川心想:“她來做甚麽,難道想阻止我逃走?不知她可知沐長風的真正身份?”待二女離去,道:“楊大姐來訪,不知有何事?”


    楊敏滿臉憂色,掩上房門,歎道:“秦公子,都火燒眉毛了,你還不快走,更待何時?”秦川道:“楊大姐此言何意?”楊敏道:“你別再跟我打馬虎眼了。其實一切我都很清楚,蘭兒為你做了多少事,你不會不知吧?”說著鳳目橫了他一眼,頗有責怪之意。


    秦川臉上一紅,支吾道:“楊大姐,我,沐姑娘傷勢怎麽樣了?”楊敏一聲歎息,道:“事在緊急,我便長話多說吧。蘭兒傷勢已無大礙,她適才偷偷讓我轉告你,盡快逃去,她故意裝作傷勢極重,以令他爹爹分心,暫時無暇顧得上對付你。秦公子,沐大哥做事一向老謀深算,你最好快走,我和蘭兒再設法拖延他一下!”


    秦川眼眶一熱,道:“沐姑娘為了我受傷,我實不忍就此離她而去,我要再看看她!”楊敏瞧了他一眼,輕歎道:“你若真是有心,更應設法安全逃去,日後再圖良晤才是。倘若你遭了沐大哥毒手,蘭兒的傷豈不白受了麽?”


    秦川聞言,登時醒悟,當即拾起包裹兵器,向楊敏深深一揖,道:“楊姐,請代向沐姑娘致意,秦川日後定會設法看她!告辭!”楊敏道:“你從後院走,馬匹已備好。沐大哥的江湖勢力很大,路上千萬小心!”


    秦川走了兩步,忽又轉過身來,道:“楊姐,沐前輩野心很大,不是好人,你以後有何打算?”楊敏淒然一笑,道:“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哪裏還有什麽好主意?生死相許,禍福不計,火燒眉毛,且顧眼下!你速速去罷!”


    秦川長長歎了口氣,別了楊敏,大踏步跨出後院,果見卓瑪所贈的紅馬已候在後門之外。


    當下秦川翻身上馬,放眼四顧,其時天已昏黑,長街上行人稀少,他瞥眼之間,望見隔壁宅第的“氣死風”燈籠下站著一個弓腰曲背、滿頭白發的算命先生,此外便無旁人留意自己。


    秦川一提馬韁,便即策馬疾行,卻見那算命先生兀自對著自己探頭探腦,一張瘦削的臉上充滿了詫異之極的神情。


    秦川回身向那算命先生瞟了一眼,想道:“我這般倉皇逃命,此去凶險重重,卻不知你這算命的可能測出途中吉凶?”心中暗暗苦笑,趁著夜色,一陣疾馳,須臾出了長安東門,過了灞河,順著鹹陽古道一路東去!


    那紅馬一路狂奔,待到二更時分,已距長安城百裏之遙。是夜明月在天,星月交輝,積雪反照之下,路途狀況倒也瞧得分明。他穿過一片小村莊,正準備離開村頭,忽然想道:“跑了這麽遠,沐長風的手下未必便能追得上我,不如尋個所在歇息一晚再走!”於是返身上前敲了幾家門借宿,卻無一戶應門。


    他雖遊曆江湖一月有餘,卻多是跟著沐長風、易婉玉等人曉行夜宿,中途多有現成安排,殊乏應變經驗,如此一個人深宵投宿,但聞得四處犬吠之聲,靜夜之中,心下不禁惴惴不安。


    他見幾戶人家俱無回應,無奈之下,隻好出村縱馬狂奔。到了三更時分,人團馬乏,不由得想起沐長風來:“我這些日子跟著他一路東來,打尖歇息,何等悠閑安適,怎麽自己趕路,卻這般困難?嗯,這段路他定然極熟,十二個時辰一過,他的人馬便會出現,我須想個應對主意才好!”


    又想:“當務之急是先去少林寺拜謁靈渡方丈,將百裏伯伯的書信麵交給他,然後回徐州見家人,最後再設法去尋玉妹。”想起婉玉,不由得黯然神傷。


    如此一人一馬,緩緩夜行,好不容易熬到拂曉時分,隻見前麵一個依山傍河的小鎮子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喧鬧,忙擠了進去。上前問時,原來那柳集鎮當日逢集,四麵八方的商販天不亮便來進行諸般貨物交易,隻因該鎮曆來如此,當地人戲稱為“逢鬼集”。


    他在一個小攤處喝了兩碗豆花,向那攤主問明路徑,正待離去,忽見商販中有一個挑著貨擔的賣貨郎,伸長著脖子,歪斜著腦袋,不住向自己打量。心裏登時想起百戲幫來:“這賣貨郎不知算不算‘百戲’之流,但終歸也算得上闖蕩江湖的了,隻怕他記得我樣貌,待沐長風追兵到時,會將我的行藏泄露。”又想起易婉玉所學的“改頭換麵大法”,倘若自己易容而行,或可躲避沐長風的追殺,一念及此,心下有了主意,便向那貨郎買了針線,又到一間雜貨店買了一頂範陽鬥笠。


    他躍馬出鎮,更行數裏,到得一片荒林,見四下無人,便將購買的藥粉胡亂塗在臉上,並在臉上拈了撇假胡須,忽然童心大起,除下外袍,將包中衣物卷成一團,塞在後背,再穿好長袍,儼然變成了一個彎腰曲背的老年駝子。


    又想起易婉玉所教的“江湖經驗”,心想:“沐長風識得我的紅馬,這馬卻怎生改妝才好?”按說這紅馬萬萬不可再要的了,但因是卓瑪所贈,他愛逾性命,自難割舍,心念一動,便又返回那鎮子,尋了一家經營顏料的店鋪,向掌櫃道:“可能將此馬染成黃色?”


    那掌櫃見紅馬高大神駿,顯非凡品,奇道:“老先生的紅馬乃是神駒,何以要染成黃色?”秦川聽他認自己為“老先生”,顯然化裝有效,心下大樂,伸手在櫃台上拍得震天價響,佯怒道:“老夫有的是銀子,你管這麽多事做甚,到底成是不成?”


    那掌櫃忙道:“老先生息怒,成,一準能成!”忙引秦川到店鋪院內染坊。


    待到巳牌時分,秦川牽著馬再次走出柳集鎮之時,早已變成了一個老年駝子和一匹癩皮黃馬同行了。他臨走前不忘嚇唬那掌櫃一幹人,說道定要保密,否則性命難保。


    那掌櫃與染布的工匠已認定他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那匹紅馬多半也是盜竊而來,這才前來染色改容,躲避衙門追捕,這種官非避之唯恐不及,萬萬不敢惹禍上身,慌忙沒口子的應承,賭咒發誓絕不泄密。


    秦川心想沐長風的追兵多半會扼守在各個險要之處,唯今之計,隻有劍走偏鋒,索性來個舍近求遠,舍卻通都大道,專撿一些荒僻偏遠、崎嶇難行的道路而行。此舉雖則大兜圈子,卻也安全了許多。


    如此疾行了數日,果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沐長風的追兵固然未見蹤影,便是尋常武林豪客也極少見到。


    但凡偶遇到江湖賣解之人,問及“玉姑娘”下落,皆是茫然搖頭。他曾聽易婉玉說過,雖則百戲幫眾多半為江湖藝人,卻非所有賣藝者都加入百戲幫,何況他又不懂得幫中“切口”,即便想跟百戲幫眾人聯絡,卻也不得其門而入。


    每每想起易婉玉不知所蹤,沐青蘭傷情難料,卓瑪又近況未卜,心頭自不免平添了幾分悵惘。


    他按照易婉玉所教,知江湖道上處處凶險,越少人注意自己越好,因此即便荒僻之處,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倍加小心。


    回思沐長風的掌法指法,以及下山後遇到的各派武功家數,自是日夕勤修苦練。他追隨蓑衣人習武八年,武功底子好,悟性強,蓑衣人所傳的乃是極上乘的武學,講究的更是“頓悟”之道,因此隨著他臨敵經驗漸豐,心得漸多,即便逃命之際,武功修為亦自日漸長進。


    此後輾轉出渭南,過潼關,漸履中原大地。


    在路非止一日,一人一馬迤邐來到中原重鎮,黃河南岸的洛陽。他幼時便聽二哥說過洛陽乃天下之中,名勝古跡多不勝數。然而此際縱是美景當前,卻哪裏有心觀賞,隻自佝僂著身子,盡揀僻靜的小道而行。


    耳聽得道路相聞皆中州土話,與徐州鄉音已頗為接近,心中倒也十分歡喜。


    他摸摸身上銀子已經不多,便尋了一處陋巷內的小麵館,要了碗羊肉麵,埋頭吃了起來。


    正吃間,忽聽得一陣腳步聲走近,一個男子聲音笑道:“這裏有間麵館,童老弟,咱們就在這兒喝兩盅咋樣?”另一聲音稍尖男子道:“這間麵館倒也僻靜,裏麵隻有一個吃麵的老駝子,那就在這兒吧!”門口一暗,二人已然進來。


    秦川故作老態龍鍾,不敢抬頭,仍是自顧自的埋頭吃麵。卻聽二人吩咐掌櫃煮兩碗麵,再加兩個鹵蛋,切一盤牛肉,一盤鹹水花生,另要了一斤白幹。不待酒菜到齊,二人已開始吃喝起來。


    這二人自未將秦川這個形容猥瑣的“老駝子”放在眼裏,旁若無人的侃侃而談起來。那聲音稍尖之人道:“鄭大哥,我童威都快三十歲了,在這中原鏢局幹趟子手也都快十年了,也沒受過這種鳥氣。唉,真他媽的倒黴透頂!”


    先前那男子聲音苦笑道:“‘臘八節’剛過,年關將近,這位新來的秦總鏢頭‘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幾位鏢頭都狠狠收拾了一通。鏢頭們挨了訓,咱們這些趟子手、夥計還不跟著遭殃,那是再平常不過,你童老弟叫什麽屈啊?倒是我鄭超才冤枉呢,我是跟著徐鏢頭的,這位秦總鏢頭說了,徐鏢頭年過五十,不宜再受山水跋涉之苦,以後便不要再出遠門了。這叫什麽話?一句話便讓我今後隻有看家守院的份兒了,算了,喝酒!”


    二人幹了一杯。童威道:“他媽的,說來也真巧,‘洛陽一枝花’董大小姐眼高於頂,這幾年來洛陽城裏多少青年才俊倩媒求聘,全部灰溜溜的攆了出來。半年前這位秦三公子大老遠來洛陽代他爹為董總鏢頭賀六十大壽,卻被這位董大小姐一眼便看中了。嘖嘖,董總鏢頭父女對這位新姑爺那叫一個好,用徐鏢頭的話叫什麽‘珍若拱璧’一般!”


    鄭超一杯烈酒下肚,說道:“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那有什麽法子?你我這種小腳色在此發發牢騷頂個屁用!這位秦姑爺可是董老鏢頭欽命的新總鏢頭,手底下功夫著實高明。唉,中原鏢局以後發達興旺,還要瞧人家的!”


    他見童威不住搖頭晃腦,又道:“不過話還得說回來,自從秦姑爺做了總鏢頭,時日雖淺,咱們鏢局比老鏢頭在時可興旺多了。今兒人家隻是板著臉訓斥兩句,你也別太往心裏去啊!誰教你小子值夜時偷偷逛窯子找粉頭了,你就忍了吧!喝酒!”


    童威卻越聽越激動,一拍桌子,道:“我氣惱的是,這小子還讓全鏢局上上下下的人在城裏城外幫忙守候他那位多年未見的寶貝弟弟,忒也他媽的過份!我就是不服,咱們喝了酒找地兒睡大覺去,瞧他能把我們怎麽樣?”


    秦川偷眼斜睨,隻見這二人皆在三十歲年紀,鄭超是個黑臉漢子,童威卻是個黃麵皮,心道:“原來這二人是中原鏢局的夥計。那中原鏢局可是個大鏢局,總鏢頭董定山跟爹爹交情不淺,聽說以前還受過爹爹大恩呢。怎麽聽這二人話中之意,董鏢頭竟退位讓給一姓秦的姑爺了?”


    隻聽鄭超不住勸慰安撫童威,言語之間卻對那剛剛上任僅五個多月的總鏢頭頗為敬畏。


    秦川吃完了麵,欲待結帳離去,卻聽二人閑談中童威忽道:“這中原鏢局以後是姓秦的天下了,這個秦江到底是騾子是馬,過不久便瞧出來了!”


    秦川聽他提及“秦江”之名,登時心頭一震,恍然大悟,暗叫:“是三哥,難道新總鏢頭是我三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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