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十七、天道之盟(一)


    蹄聲得得,車輪轔轔,騾車在雪地上疾行如飛。


    二人麵對麵的坐在車內,秦川偷眼相覷,見沐青蘭側臉向外,若有所思。他目光和她臉頰相距不過尺許,又瞥見她膚色白嫩,猶如奶油一般,微微滲出一片嬌紅,容色秀麗異常,他香澤微聞,隻覺心跳加劇,轉過了頭不敢再看。


    過了一會,沐青蘭低聲道:“聽爹爹和楊姨說,秦大哥孤身入川已八年,卻不知怎麽回事,可否告訴小妹?”


    秦川微微一笑,道:“說來話長,都是我個人無聊之事,隻怕姑娘聽了會煩!”


    沐青蘭道:“我很想聽,怎麽會煩?”秦川聽她語音微微顫抖,微覺奇怪,卻也不以為意,便將習武經過說了。沐青蘭生性清冷,嫻雅端莊,隻偶爾問一句,秦川心中連日來鬱結難舒,無由傾訴,此時便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在峨眉山習武前後諸般遭遇撿緊要的說了。


    其中對沐長風的猜測、百戲翁交托等事自是略過不提,直說到婉玉離去,才惕然一驚:“我怎麽給她說這些啊?”隻覺數日來的鬱悶心緒盡已煙消雲散。


    他訕訕的道:“在下這些無聊的私事,倒是令沐姑娘見笑了!”沐青蘭抿嘴微笑,道:“不是啊,我覺得很有意思。”秦川忽地想起那晚婉玉在床上逼問自己的情形,不由得心中一酸,問道:“沐姑娘,你可否告訴我為何你一直不肯見沐前輩,你父女間都發生了甚麽事?”


    沐青蘭怔了一怔,囁嚅道:“我,我有甚麽事啊?”見秦川睜大眼睛望著自己,雙頰微微一紅,低聲道:“我跟爹爹的事楊姨那日都已給你們說了。秦大哥,無論如何,我真的應該感謝你!”


    她悠悠一歎,低眉沉思片刻,幽幽的道:“我不太會說話,你聽著別急才好。家父與先慈原是一對恩愛夫婦,世人皆豔羨不已,都說是天作之合。”


    “可是誰知道,家父是個江湖人,有很多兄弟,他和兄弟在一起的日子,比在家裏的要長得多。後來我聽我娘說,在我還沒出世的時候,家父所在的江湖組織似乎出了甚麽變故,情勢很不妙,很令他傷神,有不少受了傷的兄弟常常去找他。”


    “我娘不太喜歡家父與那些兄弟過從甚密。但一直都在強自隱忍,當時我母女多半是和外婆住在一起。”


    “我爹是濟南人,而我娘則是成都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便常常離開家,有時一走便是月餘,更長者要三五個月才回。漸漸地我娘終於忍無可忍,便常常和我爹爭吵。娘的身體本就不太好,後來病得越來越重,而我爹本來已答應要好好照料她,不再過問那組織中的事。”


    “在我十歲那年,我爹帶著全家離開了成都,果然有半年沒有與那些兄弟往來。母親的病情卻日益嚴重,我爹遍求名醫,卻一直未見好轉。等到了濟南府大明湖畔的沐家莊後,我爹想了很多辦法,終於打聽出泰安縣來了一個姓胡的神醫,便是那替你解好腿腳之毒的胡一圖。”


    秦川聽她說到這裏,腦海中登時想起那“赤發醫魔”胡一圖來,心道:“原來胡神醫曾去過泰安,他的醫術通神,若是沐前輩及時尋到他,沐姑娘的娘或許便有救了。”


    其時車身微微顛簸,道路漸趨坎坷不平。隻見沐青蘭嬌麗的麵龐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愁霧,越發楚楚可憐,聽她續道:“當時爹爹見娘病情轉危,竟似漸漸的露出下世的光景來,不禁慌了神,聽說胡神醫雲遊泰安之後,便帶著我娘星夜兼程,隻可惜還是遲了!”


    秦川不由得“啊”了一聲,道:“連胡神醫都治不好你娘麽?”沐青蘭淒然道:“我們還沒到泰安縣境,娘便支撐不住,去世了!”說著美目緊閉,秀睫微顫,珍珠般的淚水從白玉般的臉頰上不住流下。


    秦川不自禁伸掌在大腿上重重一拍,連聲道:“可惜,可惜!”這才想起在杏林穀見到胡一圖時她父女相擁而泣的情景,竟緣於此。


    沐青蘭拭去眼淚,睜開眼睛,續道:“當時我和楊姨都在場,爹爹見娘死了,便發起瘋來,抱著娘的屍首又是哭又是笑的,後來便一口氣奔到泰山玉皇頂,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秦川直聽得目瞪口呆,道:“那,那後來呢?”他雖知現下沐長風還好端端的活著,心中仍不免惴惴不安。


    沐青蘭搖了搖頭,道:“當時楊姨和我都嚇傻了,哭喊求助。說來也是爹爹命不該絕,恰巧一個少林僧人從那裏經過,聽見楊姨和我在哭啼,便問情由。”


    “那少林僧人聽說我爹跳崖後,便飛步奔到山崖四周巡看,終於在崖下的一株大樹上尋到奄奄一息的我爹。當時我爹全身被崖壁碰得體無完膚,腿也斷了,幸虧他下落之處有許多大鬆樹,才不致死!”


    “那少林僧人將昏迷不省的爹爹救下,帶到我們身邊,又幫他療好腿傷。等我爹蘇醒,又要自殺,那僧人用盡許多辦法,才勸止爹爹輕生。”


    “記得當時爹爹看著我,臉上盡是血跡,忽然落下淚來,向那僧人道:‘大和尚,你別再勸了,我已經想通了。螻蟻尚且偷生,我是斷斷不會再尋死的了,我還有女兒,還有一個蘭兒!’那僧人甚是歡喜,道:‘阿彌陀佛,難得施主能作如是想。貧僧這次泰山之行也算不虛了!’這才向我們告辭。”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位中年僧人便是當今的少林寺方丈靈渡神僧!其時他尚未執掌少林,是以達摩堂首座身份前去赴泰山派的穀虛道長之約,機緣巧合之下,在玉皇頂下救了我爹。”


    秦川聽到靈渡神僧之名,不禁又是“啊”的一聲,登時摸了摸胸口那封信,心道:“原來是少林方丈救了沐前輩!”對這位少林高僧頓生仰慕之心。


    他見沐青蘭秀眉深蹙,顯是思緒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便道:“沐姑娘,你別再多想了,現在你父女團聚,皆大歡喜,以後該當好好生活,豈不很好?”


    沐青蘭睜大烏溜溜的眼珠,注視著秦川,輕輕一歎,道:“秦大哥,你是個好人,今日帶你來這裏,我一點也不後悔!”


    秦川聽她言語奇怪,道:“你說甚麽?”


    沐青蘭搖了搖頭,自說自話似的道:“後來我爹把我娘的靈柩運到了成都,便是你們當日去的那個地方。那裏便是爹和娘初識之地。爹爹斥資讓工匠連夜構築了亭台樓閣,並給那裏起名為‘思蘭小築’。”


    秦川道:“沐姑娘,為何沐前輩後來不跟你們同住啊?”


    沐青蘭歎道:“爹爹當時不知怎地,常常無緣無故的瘋癲起來,家裏真正主持大局的是我外婆。‘思蘭小築’建好半年後,爹爹忽然又發起瘋來,在娘墓前哭鬧半夜,後來便失了蹤!”


    秦川心道:“原來沐前輩自那時便常常失控犯病,真難為沐姑娘和她外婆了。”


    隻聽沐青蘭續道:“後來我便跟著外婆和楊姨一起生活,在我十一歲那年我師父‘眉月師太’來教我武功,爹爹卻每個月才回來一次。外婆一直認為是我爹害死了我娘,因此對他十分痛恨。我爹對外婆倒是一直都很孝順,直到三年前外婆去世,我爹都以子婿之禮披麻戴孝為她老人家送終。”


    秦川道:“沐姑娘,聽你這麽說,你對你爹的行為並無怨恨啊,為何你那樣待他?”


    沐青蘭玉頰暈紅,斜睨了他一眼,道:“其實這些事都是我這幾日才想明白的。以前是外婆的話令我對我爹生了怨懟之心,是你……你那日幾句話,才讓我想到這些的!多謝你啦,秦大哥!”


    秦川也是臉上一紅,道:“我是胡說八道,自個兒都忘記說了甚麽,冒犯之處,請沐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


    便在這時,那騾車徐徐地停了下來,隻聽得操著濃重關中口音的車夫說道:“小姐,公子,樂遊原到了,二位可以出來觀景啦!”


    二人下了騾車,站在樂遊原斜坡上,向北鳥瞰,長安城盡收眼底。那樂遊原是長安城的最高點,規模極大,地勢高平軒敞,為登高覽勝最佳景地。


    隻聽那車夫道:“現在是冬日,樹上草上的雪都還沒幹呢,遊人極少。若是在春秋時節,來此登高遊玩的人可多咧!”


    沐青蘭四望無人,便向那車夫道:“車把式大哥,勞駕你在此等我們一會兒,我們四處看看即回!”那車夫點頭道:“這個季節哪有人來玩呀,隨便您二位。隻要你們別忘付銀子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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