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世家子弟


    一日三餐,沐青蘭均由婢女暄兒服侍著單獨在另一處進膳,並未與眾人同席。即便途中歇息,除了楊敏偶爾和她交談外,也和眾人離得遠遠的。


    沐長風自愛女隨行後,對其言聽計從,言談舉止,恂恂儒雅,一改先前狂恣狷介之態。


    秦川心下暗暗納罕,一路上隻有沐長風跟他閑談幾句,眾人皆是一言不發。奇怪的是,易婉玉竟也板起了臉,冷冰冰的不動聲色,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秦川數度欲與她交談,卻也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當晚一行人在一家客棧中歇宿。


    秦川睡至中夜,忽聽窗戶輕響,當即翻身坐起,問道:“甚麽人?”隻聽得窗外一聲嘿嘿的冷笑。


    他當即一躍下床,披衣而起,快速推開窗戶。卻見客棧天井處站著兩名錦衣少年,正是那“追魂劍”唐劍和“草上飛”餘飛。二人見秦川往外張望,便遠遠向他招了招手,唐劍右手食指豎在口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式。


    秦川當即自窗口躍進院中,抱拳道:“二位大哥,夤夜相約,不知有何貴幹?”


    唐劍道:“咱們到外邊說話,別驚動了旁人!”雙足一點,拔身而起,上了客棧樓頂,回身相候。餘飛更是身形微晃,斜飛半空,輕飄飄的落在唐劍身邊,他綽號“草上飛”,這番輕功當真似在草上飛行一般!


    秦川見二人皆抖露出極高明的輕身功夫,心下也自佩服,尋思:“他二人半夜三更不睡覺,約我出來所為何事?”不暇細想,當即飛身追上。


    三人使出飛簷走壁的輕功,兩前一後,不一會兒到得郊外林畔。秦川望了望天際冷月,腦海中想起二哥和婉玉所傳的江湖經驗來:“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此時夜靜更深,荒郊野外,雖有月色,卻無人跡,若是這二人起意要害我,豈不糟糕?”


    當即自一棵樹頂落下,走到一處空曠所在,這也是易婉玉所教:“空曠之地,敵人便不宜在暗處偷施暗器!”


    隻聽呼呼風響,兩條人影一前一後落了下來,卻將他夾在當中。


    秦川向二人一抱拳,說道:“兩位大哥,有甚麽事請說吧!”


    那“草上飛”餘飛嘿嘿一陣冷笑,惡狠狠的道:“姓秦的小子,你剛出道江湖才幾天,便妄想取代我二人,簡直是做白日夢。廢話少說,咱們還是按照武林規矩,手底下見真章,出招吧!”


    秦川奇道:“餘大哥此話何意,我不明白?”餘飛尚未接口,卻聽那唐劍冷笑道:“餘兄,先給他點顏色瞧瞧,何必浪費唇舌?你且讓開,這小子便交給我吧!”突然猱身躍起,直撲而前,拳影翻飛,向秦川麵門拍去。


    秦川但覺拳風剛猛淩厲,不遑細想,身形略側,淩空倒翻,躲了開來。唐劍沉聲道:“還不出招!”跟著躍起身來,連踢兩腿,鴛鴦連環,快速無倫,將秦川逼得不住後退。驀地大喝一聲,左手虛晃,右掌向秦川當胸拍去,卻是一招“惡虎攔路”,掌勢疾若奔雷,竟似欲立斃他於掌下。秦川又驚又怒,急忙揮拳迎上,拳腳相交,蓬蓬兩聲,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隻聽餘飛喊道:“唐兄,好拳腳,遮莫便是你唐家的‘連環十三式’!”


    唐劍冷笑道:“這小子沒帶兵器出來,我的追魂劍法便不能使出來了。不過,對付他何必牛刀殺雞!”拳腳風響,又是一番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已將秦川身子卷入拳影腿風之中。


    餘飛在一旁大聲叫道:“唐兄,好好教訓這小子!我一看見婉玉姑娘含情脈脈瞧他的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


    秦川聞言一驚,心想原來他二人是為了玉妹才向我尋釁滋事的,隻覺唐劍的拳腳更是加緊了攻勢。這“連環十三式”確有過人之處,拳腳齊施,以腿法中的“彈踢”、“側踹”最是讓人防不勝防。秦川初次與人比武較量,守多攻少,無意傷人,便一味招架迎敵。


    唐劍卻道秦川是怕了自己,訕笑道:“婉玉姑娘怎會看上這等膿包角色,當真讓人笑破肚皮!”一陣拳打腳踢、掌劈指戳,頃刻間攻了十餘招,竟是殺招頻出,招招欲致人死地。


    秦川心下暗暗恚怒:“我和你萍水相逢,素無仇怨,隻是較量武功而已,你何以下此毒手!我不過隻用兩成力,難道定要逼我痛下重手?”


    忽見唐劍拳式陡變,攻出一招“雙龍搶珠”,雙拳旋轉出擊,劈麵打來。這兩拳勢挾勁風,狠辣歹毒,適才已經使過一次,險些令秦川鼻骨受傷。眼見形格勢禁,秦川一驚之下,紮穩腰馬,沉肩墜肘,雙掌虛晃一下,呼的一聲,迎了上去,卻是“萬佛掌”中的一招險招,名叫“過眼雲煙”。


    但聽“蓬”的一聲響,四個拳掌再度相交,唐劍慘呼聲中,身子忽如斷線風箏一般,往後倒飛而出,跌落在三丈外的草叢中,一時竟爬不起來。


    餘飛大吃一驚,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問道:“唐兄,你怎麽啦?”月光下但見他麵容扭曲,額頭青筋突起,神情甚是痛苦,咬著牙道:“我,我胳膊脫臼啦!”餘飛伸出雙手替唐劍左臂重行複位,但聽他又是一聲慘呼,脫臼的胳膊已自接好。


    秦川牢記家訓,不欲重手傷人,渾沒料到唐劍內力如此不濟,他本想上前相助,卻見餘飛一招“風行草偃”滑了過來,冷笑道:“姓秦的,果然好內力!在下餘飛向你領教幾招!”長劍一顫,分心便刺。


    秦川一個滑步,向左橫躍開來,叫道:“我不想跟你動手!”餘飛正欲揮劍搶攻,卻見人影一晃,唐劍已攔在二人之間。他向餘飛擺了擺手,沉聲道:“餘兄,這小子武功有點門道。我胳膊已好,讓他試試我的‘追魂劍法’!”餘飛點頭道:“也好,我劍法不及你,你這次無論如何要打敗這小子!”


    唐劍點了點頭,捏個劍訣,向秦川冷冷的道:“適才讓你僥幸贏得一招半式,現下可沒那麽便宜了!”霍地拔劍出鞘,月光下劍氣凝寒,斜刺裏一招“飛花入戶”,“嗤”的一聲,疾如星火般向秦川刺去。


    秦川覷得分明,但見劍尖中途鬥然一顫,化一為三,分取上中下三路,端的是精妙絕倫的厲害劍法。他不禁精神一震,叫了聲“好劍法!”當即斜身疾趨,避過這一招。


    隻見唐劍踏步而前,嗤嗤聲響,劍氣縱橫,一路“追魂劍法”使將出來,當真氣勢如虹,劍似匹練,身隨劍走,劍隨身舞,一口氣使出了“追魂奪魄”、“無常索命”、“神泣鬼號”等險惡家數。刹那間秦川迭遇險招,隻有憑借著絕頂輕功,騰挪閃展,上躥下跳,左支右絀,好不狼狽。


    他心下叫苦不迭,暗怪自己急切中未攜兵器,赤手難以破敵,正感手忙腳亂,忽聽半空中一個女子聲音嬌叱道:“住手!”月光下但見白影一閃,一條人影飄然而落,長劍挽了個劍花,嗤的一聲響,當真疾似流星,一招“雲橫秦嶺”架住唐劍的劍刃。雙劍碰撞,叮的一聲響,火花四濺。


    唐劍吃了一驚,縱身後躍開去。


    隻見一個豔美少女橫劍挺立在秦川身前,白衣勝雪,容如花綻,正是易婉玉。


    秦川道:“你怎麽來啦!”易婉玉將腰間長劍遞到他手中,嗔道:“川哥哥,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焉能老是忘記攜帶兵器!”秦川接過長劍,心裏又是慚愧,又是自責,說道:“你回去吧,這裏我來應付!”


    易婉玉向唐劍冷笑道:“蜀中唐門的子弟原來這般出息,深更半夜仗劍對付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唐劍臉上一紅,訕訕的道:“婉玉姑娘,你別誤會!是餘大哥想試試秦兄弟的身手,我們絕無惡意!”說著向餘飛瞥了一眼。餘飛也是臉露赧色,強笑道:“婉玉姑娘,秦兄弟是沐大爺的朋友,我們怎敢冒犯?都是鬧著玩呢!”


    易婉玉哼了一聲,道:“此事原來沐大爺不知情。我還道……”唐劍忙接口道:“婉玉姑娘,今晚之事,萬萬不可告訴……告訴沐大爺,我們給你賠罪啦!”易婉玉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嚴霜,道:“你們應該跟秦公子賠罪才是,與我何幹!”


    唐餘二人對望一眼,又是惱怒,又是嫉妒,向秦川哼了一聲,道:“以後再領教秦兄弟高招!”拱了拱手,不待秦川還禮,一齊發足疾奔而去!


    秦川歎道:“這二人的輕功端的了得!”卻見易婉玉俏立月下,臉色陰晴不定。秦川伸手扶住她肩頭,道:“玉妹,你怎麽啦?”


    易婉玉背脊扭了一下,輕輕摔開了他手。


    秦川側臉望去,見她雙肩微微顫動,似在輕輕抽泣,哽咽道:“川哥哥,人家的話你半點也沒放在心上。”秦川道:“你說甚麽?”易婉玉垂淚道:“我跟你說多少遍了,江湖險惡,你雖無害人之意,卻怎能無防人之心!我好擔心你哪天會被人算計了!”


    秦川心下愧疚交集,低下頭久久說不出話來。


    易婉玉見他如此,輕輕一歎,收劍入鞘,將兩把劍都掛在他腰間,輕輕的道:“適才那個‘追魂劍’唐劍,是蜀中唐門的嫡係長孫,世家子弟,是個極難惹的主兒。川中唐門的暗器和毒藥,可是江湖上人人談虎色變的。另一個‘草上飛’餘飛乃是青城派掌門竹空道長的親侄子,劍法絕不在唐劍之下,不過此人城府比唐劍要深得多。這二人皆是武林後起之秀,名門高弟,居然對沐長風畢恭畢敬,甘受驅使,真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秦川倒也聽父兄說過唐門的厲害,心下也自惴惴,尋思:“平白無故的跟唐門的人結下冤仇,隻怕會貽害無窮。”


    易婉玉見他神色怏怏不樂,便道:“川哥哥,我冷!”秦川一呆,便欲將身上長袍脫下,易婉玉按住了他手,嗔道:“誰讓你脫衣服了,難道你不冷啊!”秦川皺眉道:“那你想怎樣?”易婉玉俏臉生暈,櫻唇微顫,格格笑道:“真是個榆木腦袋!”


    秦川哈哈一笑,突然輕舒猿臂,一把將她摟在懷裏。


    易婉玉幽幽歎了口氣,將秀發輕拂著他臉頰,問道:“川哥哥,你在想甚麽?”秦川將左臂攬著她纖腰,道:“我在想今日路上你為何總板著臉,不理睬我,是不是我哪裏得罪‘玉美人’啦?”


    易婉玉下巴一揚,伸出一隻白玉般的纖手輕輕撫摸他耳垂,低聲道:“我不喜歡姓唐和姓餘的兩個公子哥兒!”秦川奇道:“這是為甚麽,我見他二人對你倒是挺客氣的!”易婉玉嘴角邊微帶冷笑,呸了一聲,道:“這兩人自命不凡,仗著有些來曆,有些本領,暗中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在風月樓時,便曾親見他們荒淫無恥……”


    秦川聽她說起風月樓,問道:“他們在風月樓時見過你麽?”易婉玉搖頭道:“我隻是客居風月樓,會客與否皆由我定,我的目標是查探可能殺害本幫弟子之人。我暗中調查這些客人底細,這二人在風月樓中都有相好的姑娘。憑這兩個紈絝子弟,還沒有資格來見我!”


    秦川吐了吐舌頭,道:“這麽說我的麵子還真夠大的,初進風月樓便能見到你這個花魁了!”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啐道:“別臭美啦,你充其量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罷了,我們怎會將你跟一劍穿心、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牽扯在一起。說起來你可是大大沾了人家‘千古狂客’的光啦!”仰起了臉,望著他的眼睛,幽幽的道:“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感謝楊敏,若非她再三懇求,義父又疑心到沐長風,我便不會出來見你們,我們自然也不會……相見!”


    秦川但見淡淡的月光映在她臉上,白皙宛如透明一般,心裏充盈著對她的愛意,雙臂微一使勁,將她抱得更緊了。隻聽她喁喁細語:“川哥哥,你知道嗎,我當時看到你的第一眼,便……便被你吸引住。你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倒像個老僧入定……老實說當時那般情形,既便真是和尚,也未必都能做到你這般!”


    秦川聽她提起當時情景,微笑道:“你真狡猾,還要以自刎相逼,害得我……我隻怕你尋了短見……當時真不知該當如何是好了。”易婉玉格的一聲嬌笑,摟住他脖子,在他左頰上吻了一下,說道:“這一下是獎勵你的,真君子!”


    二人四目相投,不約而同的想起成都“風月樓”中初見的一幕,均是心中甜甜的,歡悅無限,不覺又相擁在一起,渾忘了身外天地。


    便在這時,秦川覺得遠處林子內一陣微風颯然,似乎有人掠過,轉頭望去,月光如水,冷風似刀,四下裏惟見樹影森森,長草瑟瑟,並無異狀。


    易婉玉見他東張西望,問道:“甚麽事啊?”秦川撓了撓頭,道:“沒甚麽,可能是我聽錯了!”易婉玉道:“你聽到有人聲音麽?”秦川道:“這裏是荒郊野外,夜半更深,應該不會有人。”


    易婉玉沉吟片刻,忽道:“川哥哥,你覺得沐長風的女兒怎麽樣?”秦川道:“你說青蘭姑娘啊,我說不出來。怎麽啦?”易婉玉搖頭道:“我也說不出來,不過,我覺得她好像對我有點……反正怪怪的。”見秦川一臉的疑惑之色,便道:“川哥哥,她整天戴著鬥篷,讓人看不見她的臉,你說她會長得怎生模樣?”


    秦川笑道:“那我怎會知道啊?”易婉玉扁扁小嘴,道:“依我看來,女孩子多半肖其父,沐長風的女兒若有乃父一半的模樣,便絕對是個顛倒眾生的小美人兒了!”她俏目一轉,道:“川哥哥,她若是個絕色佳人,你會不會喜歡上她?”


    秦川啞然失笑道:“你把我當成甚麽人啦,連人家一麵都沒見過,便會喜歡上她!”雙目凝望著天際明月,隨即長長歎了口氣。易婉玉道:“又想起卓瑪妹子啦!”秦川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易婉玉柔聲道:“其實我心裏也希望能早日見到卓瑪妹子,我要跟她學唱歌,聽藏家的故事,嚐她做的糌粑,喝她煮的酥油茶,便像我父親在大雪山那樣。你說好不好?”秦川摟緊了她,心想:“她竟絲毫不介意我念著卓瑪!”說道:“好啊,我一定請卓瑪好好招待你。”


    過了良久,夜來露重風寒,秦川見懷中的易婉玉肩膀微微蜷縮,便道:“咱們回去吧!”易婉玉點了點頭,嬌聲笑道:“川哥哥,你抱我!”秦川當即橫抱住她輕柔的身子,展開輕功,疾似流星一般掠回客棧。


    二人客房比鄰。秦川將她輕輕放落床上,給她攏了攏被窩,吹滅燭火,這才回房就寢。


    次日繼續趕路。其後曉行夜宿,水陸兼程,或車馬,或舟船,一路無話。沐長風對沿路風景甚熟,偶或興起,指點江山,向眾人說起何處有山,何處有水,哪裏的客棧較好,哪裏的道路難行,當真如數家珍一般。


    經過那夜一番較量,唐劍、餘飛二人竟自收斂許多,不再向秦川尋釁生事,隻是偶爾偷眼覷著易婉玉,仍不免殷勤致意。但見她始終一臉冷若冰霜的模樣,每每碰一鼻子灰,卻也不敢發作。


    秦川則每晚投店後向易婉玉虛心求教,增長見聞,他感念她對自己的殷殷叮囑,是以格外用心。易婉玉自是傾其所知,言無不盡,數日下來,秦川對諸般江湖之事漸漸不複陌生。


    在途非止一日,已然進入漢中地界。


    這日在一處小鎮上投了店。晚飯後易婉玉見天色尚早,提出讓秦川陪她出去購買胭脂水粉,沐長風道:“此間乃黃蜂幫的勢力範圍,如今二蜂雖已收手,但各路江湖人馬仍不少,魚龍混雜,二位可要小心些才好。”


    秦川點頭道:“多謝沐前輩指點。”回房間取了長劍懸在腰間,和易婉玉相偕出門而去。


    那小鎮上胭脂鋪實在沒甚麽像樣的貨色,易婉玉挑來撿去,竟都沒有看中,她輕輕吐了口氣,若有所思,鬱鬱不樂。秦川笑道:“你生得這般花容月貌,便是不用這些脂粉,也好看得緊!”


    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小嘴一撅,道:“不如這樣罷,咱們到鎮外逛逛如何?”秦川見那鎮子不大,人煙房屋不多,道:“鎮外未必便有你想要的物事!”易婉玉秀眉一揚,嗔道:“那我想透口氣,你陪不陪我?”秦川笑道:“那走吧!”


    誰知二人剛出鎮子不足裏許,隻聽得潑喇喇一聲響,前方一株碗口粗的大樹托地斷開,往二人頭上砸去!


    這一下奇變橫生,猝不及防,秦川不假思索,疾舒猿臂,攬住易婉玉纖腰,斜刺裏疾竄出去!


    豈料他身子剛一著地,兩側樹上同時躍落二人,刀劍齊出,猛地往他頭頂招呼過來!


    秦川將易婉玉身子推在一旁,飛身而起,一個空中轉折,順手挺劍迎上,寒光一閃,一招“回風舞柳”同時蕩開了刀劍,隨即後躍開去。


    夕陽餘暉之下瞧得分明,使刀劍偷襲自己的竟是兩個玄衣勁裝的漢子,其中一人卻不陌生,便是當日成都街頭撒酒瘋被沐長風教訓過的“大刀”卜六。


    卜六狂吼一聲,舉起長刀,“力劈華山”徑自當頭砍落!另一人則劍走輕靈,一招“橫雲斷日”反撩秦川咽喉,劍法竟自不弱。


    秦川舞動長劍,先挑刀柄,再接劍刃,隻聽嗆啷啷一響,隨即鐺的一聲,卜六“啊喲”一叫,長刀已脫手,另一人則痛呼了一聲,後躍開去,劍雖仍在,虎口處卻已鮮血長流,無力再鬥。


    秦川隻一招間便即擊敗二人,易婉玉在旁拍手叫好,笑靨如花,叫道:“川哥哥,你好厲害!”


    秦川回劍入鞘,向手足無措的二人問道:“你們是甚麽人,為何偷襲我們?”


    那二人相顧失色,正自答話,忽聽半空中一人冷笑道:“段七,卜六,你二人可曾看清此人麵目?”


    但覺風聲颯然,一個人影自空撲下,身未落地,嗤的一聲響,劍尖已一招“風萍乍動”,斜刺裏指向秦川肩頭,出招竟是罕見的迅捷奇詭。秦川更不遲疑,身子微側,右掌箕張,使出“萬佛掌法”中的“雲海探爪”,反拿劍尖,也是迅猛異常,同時左掌如風般劈向來人小腹“關元穴”。


    那人影大感意外,驚“咦”了一聲,長劍疾收,揮掌迎上,“蓬”的一聲和秦川對了一掌。秦川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那人影“嘿”的一聲,飄然落在那二人身旁,卻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道士。


    秦川見那老道士披一身杏黃色的道袍,羽衣星冠,手擎一柄烏黑長劍,生得長臉窄額,頦下三綹長須,容色間帶著一股陰鷙的味道。登時想起當日在周府中遇到過此人此劍,隻是未曾瞧清他麵容,卻正是青城派的東方權。


    東方權虎起了臉,不住上下打量秦川,冷冷的道:“快說,是不是此人?”段七拚命點頭,道:“正是這小子,晚輩親眼看見是他殺死周本祿全家九十二條人命的!”卜六也急忙附和,指證秦川。


    秦川又驚又怒,喝道:“你們胡說八道甚麽?”


    東方權冷冷一笑,道:“少年人,這二人一個是五虎斷門刀的傳人大刀卜六,一個是華山派的弟子快劍段七,他二人皆是成都府周本祿新近厚禮聘請的門客。周本祿你該不會陌生吧?”


    秦川心中惶急,欲待分辯,忽聽易婉玉也是冷冷一笑,說道:“素聞青城派的東方道長為人嫉惡如仇、劍法通神,向以主持公道名揚江湖,人稱‘武林判官’,不料今日一見,卻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東方權微微一怔,微感錯愕,道:“你這小姑娘怎地知道貧道的名號?”


    易婉玉雙手負在背後,施施然來到秦川身前,向東方權道:“道長的綽號是‘武林判官’,大名垂宇宙,小女子識得那也是應有之義。”她秋波連慧,見東方權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又道:“我不僅知道道長的尊號,還知道周本祿被殺當日,道長自成都城西的仙風觀一路趕往周府,途中遇阻的事情!”


    東方權聞言不勝驚駭,戟指道:“那天攔阻我們繞來繞去的,莫非是你們一夥?小姑娘,你到底是甚麽人?”


    易婉玉淡淡的道:“道長不必大驚小怪。小女子隻是適逢其會而已。道長到得周府之時見到周家無一活口,而現場隻看到一個年輕人,便武斷認定他便是凶手,是也不是?”


    東方權勃然變色,道:“姑娘好像甚麽都知道!你究竟是甚麽人?”


    易婉玉道:“道長可曾查清楚,即便你認出現場的年輕人真是這位公子,他是否笨得殺了人都過六七個時辰了,還呆在現場不肯走?適才他隻一招便擊敗卜段二人,若他果真是凶手,又何必留這二人性命,讓他們去跟道長報信,好指證他是凶手?道長素來剛直不阿,隻怕會被別有用心之輩所誆,冤枉好人!”


    東方權隻聽得臉色陰晴不定,怔了半晌,霍地轉身瞪著段卜二人,冷笑道:“原來你們倆才是真凶,至不濟也是凶手同黨!”


    段卜二人大驚失色,磕頭如搗蒜,叫道:“我們天大的冤枉,求道爺饒命!”


    東方權雙目微眯,思索片刻,點頭道:“多半是你二人見財起意,殺了東家周本祿,事後故意來誑我到現場,再巧設機關,令這少年陷入你們的圈套。老道沒冤枉你們吧?”


    卜六嘶聲道:“道爺,那周家的人全是一劍穿心而死的,我可沒這能耐啊!”東方權轉頭向段七道:“你的綽號叫‘快劍’,想殺光周家的人,諒非難事!”段七登時麵無人色,雙手亂搖,叫道:“小人不過是江湖上的三流角色,哪有一劍殺人的能耐,還望道爺明察!”


    東方權厲聲道:“你二人皆是周本祿府中頂尖兒的高手,周家慘遭滅門,何以你二人安然無恙?還不將當日實情說將出來!”


    段七道:“道爺明察。事發當晚在下確是和卜六二人奉了周東家之命夜探風月樓,威脅楊媽媽將新來的花魁婉玉讓給周東家。此事道長若然不信,盡可去問楊媽媽是真是假。我雖蒙了臉,楊媽媽一聽聲音便會認得出我!”他偷眼瞥見東方權兀自低頭思索,又道:“我二人嚇唬了楊敏一番後便翻牆而出,然後……奔回府中,隻見周府上下已被人滅門,我二人非常惶恐,想起成都城的江湖前輩中隻有道爺您老人家下榻在仙風觀,以東方道爺的手段,定能嚴懲真凶為我們周東家報仇,便……星夜前往拜謁,以後的事,你老人家都知道啦!”


    東方權冷笑道:“一派胡言,不盡不實!你二人若非凶手,便是凶手同謀。否則有誰會知道我們三人的行蹤路線?凶手到底是誰,快說!”段卜二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其時樹林內一陣冷風吹過,地上落葉輕輕打著旋兒飄飛起來,載沉載浮,更增肅殺之意。


    但聽“嗆”的一聲,東方權長劍已指向二人,喝道:“老道的手段你們該聽說過,既然你們一直在誣蔑這少年,此事自然與他無幹!我數三個數,若你二人不將真相說出,休怪老道劍下無情!”


    他冷冷的瞪視著二人,齒縫中擠出一個“一”字。


    段卜二人驚恐萬狀,拚命磕頭,央求道:“道爺鐃命,我們甚麽都不知道!”


    東方權臉色鐵青,不疾不徐的說了聲:“二!”


    段七見勢不妙,急道:“道長,你別數了,我說……凶手是……”突然張大了嘴巴,卻沒了聲息,身子軟軟斜躺在地上。


    東方權不禁吃了一驚,隻見卜六也跟著俯伏在地。他迅即探摸二人鼻息脈搏,發覺二人皆已畢命。


    秦、易二人也自不勝驚駭,仔仔細細的察查了兩具死屍,奇怪的是,屍身肌膚完好,竟連半點傷口也無。


    東方權突然長劍一擺,指向二人,冷冷的道:“你們到底是甚麽人?為何要暗害他二人?”


    易婉玉歎了口氣,說道:“道長是前輩高人,怎地會作如是想?我們跟道長近在咫尺,一舉一動焉能逃得過道長法眼?再說,此時殺這二人對我們又有何益?道長別忘了,我這位哥哥才是被人家冤枉的,我們更想知道真凶是誰!”


    東方權臉色陰晴不定,望了望死屍,又望了望秦、易二人,縱目四顧,自不見有外人蹤影,緩緩的道:“我這十日來帶著這二人到處追查滅周府的真凶,一路跟蹤,被他二人引來此處,意在你這少年人。你到底是誰,為何會被人算計?”


    秦川向東方權抱拳施禮,肅然道:“晚輩‘大風堡’秦川,拜見道長!”


    東方權雙目如電,冷冷的在他臉上一掃,臉現訝異之色,道:“你是大風堡的人,大風堡秦堡主是你什麽人?”


    秦川聽他提及父親名諱,忙恭恭敬敬的道:“晚輩是他老人家的不肖子,排行第四,賤名一個川字。”


    東方權微微一怔,長歎一聲,喃喃道:“洋海江川,果然是四兄弟。‘大風神劍綠玉簫,天下豪傑望難逃!’這三年來,聽說令尊閉關練劍,堡中諸務皆由令長兄秦洋處置,是也不是!”秦川初次聽聞父兄消息,甚是歡喜,心想:“原來爹爹閉了關,是大哥在署理堡中事宜。卻不知‘大風神劍綠玉簫,天下豪傑望難逃’這句話又是何意?”


    東方權見秦川一臉喜出望外的神情,奇道:“秦四公子,你怎麽會在此處,又如何會遭了人家暗算?”


    秦川道:“晚輩久居蜀地已逾八載,剛下山不足一月,正擬首途返回中原。這八年晚輩跟家中音書兩絕,毫無父兄音訊。前輩若曾見過晚輩的父兄,但有任何消息,煩請賜知,晚輩感激不盡!”


    東方權微微一笑,捋須道:“大風堡人才濟濟,臥虎藏龍,令尊豪俠威名固不必說,便是令兄洋、海、江三位行俠仗義,名動江湖,亦堪為武林後輩中的翹楚。隻不過貧道久曆南國有年,不曾涉足中原,隻從武林同道口中聽聞過令兄之名,除了曾經跟‘拚命秦二郎’海公子在雁蕩山朝相過一次,其餘二位卻無緣得見。貧道適才見到四公子出手,著實功夫驚人,心中好生佩服。聽說秦大公子已接掌大風堡,卻不知是真是假?”


    秦川聽到此話,滿心歡喜,心想什麽名震江湖的倒也罷了,最要緊的是全家安好無恙,尋思:“道長所言應當不假,讓大哥接掌大風堡,那是自然之理。父親早已有意委重任於大哥,這在我幼時便已知道。”他乍聞家信,不由得心花怒放,狂喜之情,見於顏色,一把抓住易婉玉白玉般的纖手,笑道:“太好了,家裏都很好,我也就放心啦!”


    易婉玉見他喜不自禁的模樣,又跳又笑,露出大孩子的神氣,淺笑嫣然,也自代他歡喜。


    東方權陡然還劍入鞘,身形一晃,一手一個,將段卜二人屍體挾在脅下,說道:“我想起左近有一個杏林高手,或能看出這二人的死因!兩位,後會有期!”倏地躍起,飄然出林,幾個起落,消失在落日餘暉下的煙村之間!


    秦川想起段卜二人莫名猝死,自己又險些被冤枉成凶手,心底不覺湧起一股寒意,笑容立斂。他望著東方權消失的煙村之際,不禁呆呆出神。


    易婉玉道:“我曾聽過‘大風神劍綠玉簫,天下豪傑望難逃’這句話,好像是說江湖上最厲害的便是大風堡的神劍和江南綠簫山莊的綠簫,川哥哥,難道你沒聽說過麽?”


    秦川搖頭道:“我真的不曾聽過,這句話定是我離家之後才有的。”微一凝思,問道:“那綠簫又是什麽人?玉妹,你從江南來,可曾聽過?”隻見婉玉一張白玉般的臉上突然飛起兩片紅暈,忸怩道:“你,你問我做甚麽?”


    秦川望著她明豔動人的臉蛋,嬌羞靦腆,又帶著三分尷尬,識得她以來,這副異樣的神情尚是初見,奇道:“你怎麽啦?”


    易婉玉見秦川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心中一動,伸出一隻柔軟的手掌輕輕的握住他手,低聲道:“川哥哥,這位綠簫山莊的玉簫公子我在江南時曾見過幾回。此人名叫上官信,號稱江南第一公子,是個文武雙全的公子哥兒,聽說他家傳的‘餘音繞梁簫法’獨步海內,罕逢敵手,在江南沒聽過他大名的隻怕不多。”


    秦川微微點頭,心想:“江南人傑地靈,這位上官公子如此英雄了得,當真令人欽佩。”他一向敬重英雄好漢,心中不禁起了結交之意。


    忽聽易婉玉格格一笑,說道:“川哥哥,現下東方權已經信任你是清白的了!”頓了一頓,又道:“川哥哥,對不起,我不應該騙你!”


    秦川奇道:“你說甚麽?”易婉玉道:“適才我是故意騙你出鎮子的!”她見秦川臉露茫然之色,噗哧一笑,反握住他雙手輕輕搖晃,道:“其實前兩日我便已發現段七和卜六一直暗中跟蹤咱們。適才我讓你陪我買脂粉,這兩個家夥便在咱們身後不遠處。你可曾察覺?”


    秦川一愣,搖頭道:“竟有此事,我怎麽不知道啊?”易婉玉微笑道:“盯梢這種江湖技倆,你還不曾見識,卻也怪你不得。我想試試你的反應,便故意引他們到鎮子外,讓你真刀真槍的應對一下敵人的偷襲。幸好這次你敏捷果斷,川哥哥,你不會怪我瞞著你吧?”


    秦川默然,想起適才的驚變,真應了“江湖險惡”那句話,又想起易婉玉連日來的指點,隻覺身邊似乎處處皆是陷阱一般,心下大是惴惴。


    易婉玉拉著他手晃了晃,說道:“川哥哥,適才大樹倒下,刀劍加身,你為何先將我推開,自個兒卻上前迎敵,難道你就不危險啊?”


    秦川搔了搔頭皮,道:“我沒想那麽多,反正不能讓你受到傷害。”易婉玉眼圈微紅,胸口一熱,隨即笑生雙靨,投身入懷,雙臂緊緊抱住了他腰,喉頭哽咽,低呼道:“川哥哥!”


    秦川輕輕伸臂摟住了她,隻覺她瘦腰一搦,柔若無骨,鼻端更有一股誘人的少女體香淡淡襲來,不由得心旌搖動,在她櫻唇上吻了一下,道:“好妹子,今後我定會事事小心,時時留意,不再讓你擔憂!你盡管放心便是。”


    易婉玉芳心大慰,更被他一吻之下,玉頰似火,嬌羞無限,將臉頰深深的藏在他懷中。


    秦川微笑道:“不早了,回去吧。”


    易婉玉仰起頭來,怔怔的望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川哥哥,我想再多呆一會,你不喜歡麽?”


    秦川道:“隻怕沐前輩他們等著急了。你知道其實我很想跟你在一起的!”易婉玉俏臉發光,秋波流轉,輕歎道:“有了你,我便甚麽都不在乎啦!”


    兩人相偎相依,細語喁喁,一時溫柔繾綣,渾忘了身外之事。直至天色大黑,方才攜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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