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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內一片狼藉,不僅花盆擺件遭了秧,連牆上的字畫也被撕爛揉成一團,眾仆人擠在門外敢怒不敢言。一位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翹著腿坐在主位上,不耐煩地拍桌叫道:“姓葉的是不是在擺譜呀?三爺我醜話說在前頭,他膽敢怠慢我延安侯府,我就敢把這座破宅院一把火燒了幹淨!別以為有了幾個臭錢,尾巴能翹上天去!在京師的地麵上,抬頭王侯低頭將軍,像他這樣的商人屁都不是。”在他身後並排站著四名膀大腰圓的漢子,個個趾高氣揚目光不善。


    “擅闖民宅,狂言縱火,閣下莫非不知道世上有王法嗎?”胡笑天闊步走出,麵沉如水,眼底隱約可見火焰跳動。


    那中年男子冷笑道:“你便是葉錦榮?區區一個揚州土鱉,和我延安侯府談王法,不要笑死人啦!姓葉的,京師的水很深,很容易失足淹死。你聽仔細了,隻要你乖乖交出飛燕那賤人,並送上紋銀五千兩賠罪,這事就揭過不提。否則,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胡笑天揮手屏退眾仆,強抑怒火道:“我出錢替飛燕贖身,天經地義,兩廂情願,不知延安侯府為何橫加幹涉?”


    那中年男子鼓起魚泡眼道:“你是裝瘋賣傻還是真的不知內情?”


    胡笑天道:“葉某昨日方至京城,於醉香樓中偶遇飛燕。我們兩人是一見鍾情,卻不曉得犯了延安侯府什麽忌諱?”


    那中年男子冷哼道:“那賤人的父親曾冒犯了我家公子,偏生死得早,所以唯有父債女償了。我家公子說過,她必須在青樓行當中替父贖罪,被千人騎萬人跨,直到人老珠黃為止。三爺我好心奉勸你一句,秦淮美女數不勝數,該放手時要放手,不要因小失大!”


    胡笑天道:“你們明擺著是仗勢欺人,不講道理了。”


    那中年男子嗤笑道:“我就是仗勢欺人你又能怎樣?咬我嗎?”


    胡笑天沉默半響,緩緩道:“因搶親不成,額頭被硯台擊傷,所以害得對方家破人亡不算,還要徹底毀掉無辜少女的一生?唐驄唐大公子果然是心胸狹隘,手段yin毒,卑鄙無雙。真不知道他爹娘是幹什麽吃的,竟教出這等無恥之徒!”


    那中年男子勃然大怒,跳腳大罵道:“混賬東西,你口出穢言侮辱侯爺及夫人,罪該萬死!來人呀,給我往死裏打!”那四條大漢轟然應是,張牙舞爪地猛撲過去。


    胡笑天冷冷道:“狗仗人勢,不過是一群廢物罷了!”身子一晃,不等對方看清楚,舉手封住那四條大漢的要穴,接著一指點出,重重戳中那中年男子的肩胛骨。他對這為虎作倀的小人極為厭惡,決意要懲戒一番,直接用上了魔教秘術。


    那中年男子作威作福慣了,本身卻沒有半點功夫,但覺肩骨劇痛,一股詭異的熱流直衝體內,所過之處如刀劍割鋸,不由得直接癱軟在地,一時間涕淚交流,不住翻滾哀嚎。那四條大漢看得冷汗淋漓,仿佛是一跤跌進了冰窟,由內而外通體冰涼。


    足足過了盞茶工夫,哀嚎聲才終於停止。胡笑天似笑非笑道:“滋味怎麽樣?還想再來一次嗎?”那中年男子雖跋扈囂張卻不愚蠢,如何不曉得自己惹上了武林高手?回答稍有不慎,就是血濺五步的下場!小心翼翼地賠笑道:“葉老板,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滿嘴噴糞,還望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馬。小的也是奉命跑腿罷了,不值一提呀。”胡笑天道:“我瞧你威風凜凜,在延安侯府地位應該不低吧?”那中年男子道:“哪裏哪裏。小的姓唐,名三木,乃延安侯府的三管家,純粹是打雜幫閑的角色。”胡笑天點頭道:“堂堂的侯府管家,位高權重,正好夠資格幫主人處理雜務。如果我沒猜錯,唐驄在等你回報消息罷?他現在哪裏尋歡作樂?”唐三木略一猶豫,胡笑天作勢yu點,嚇得他大叫道:“我說,我說!大公子邀了一幫朋友,到玉竹園喝酒去了!”胡笑天沉聲道:“唐三木,你最好不要心存僥幸欺騙我。萬一我撲了空,唯有借你的人頭發泄怒火。”唐三木急忙賭咒發誓,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來證明自己。


    胡笑天懶得廢話,把唐三木等人都用繩索捆了,丟進書房不予理會。然後派人護送郭氏母女即刻出城,同時遣散府上眾仆人,叮囑他們暫時守緊口風,明哲保身。眾仆人以為得罪死了延安侯府,無不心中惴惴,趕緊在大禍臨頭前作鳥獸散。


    “玉竹園”亦位於秦淮河畔,臨近夫子廟,因院內遍種異種雪竹而得名。在金陵城內,玉竹園、海棠閣、望月樓、夢蓮畫舫豔壓群芳,令無數浪蕩子趨之若鶩――玉竹園清新雅致,園中女子精擅曲藝歌舞;海棠閣富麗堂皇,各國各族美女層出不窮;望月樓常舉辦詩詞盛會,來來往往俱是文豪學士;夢蓮畫舫最為神秘,非大富大貴之人恕不接待。至於四大青樓的當家花魁,都是美豔絕倫的尤物,暫不細表。


    天色方暗,雪竹輕舞,人來車往,好生熱鬧。易容換裝的胡笑天隨著人流策馬而行,左顧右盼,神采飛揚,遠遠一看便是揮金如土的豪門公子。等他下了馬,閱人無數的老鴇立時貼了上來,笑顏如花,親熱無比。


    胡笑天順手在那熟透的身子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說道:“延安侯府的大公子在哪裏喝酒?他祖母的,這幫見色忘義的混蛋說的比唱的好聽,竟然不等我來就開席,改日要他們好看。”


    那老鴇眼神閃爍,媚笑道:“公子麵生得很,是初次來玉竹園遊玩吧?不知府上當家的是哪位大人?”


    胡笑天橫了她一眼,道:“你是在盤小爺的門路?怕我花不起錢嗎?我告訴你,小爺來自燕京,我叔叔是燕王的護衛統領張玉!”說話間故意散發出森冷劍氣,周圍溫度驟降。


    那老鴇嚇了一跳,燕王可是當朝紅人,據說在北方殺得蒙古人哭爹喊娘,血流成河。在他身邊當護衛的,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這年青人既是護衛統領的侄兒,怕是同樣的心狠手辣,萬萬不能得罪。忙恭請胡笑天入內,親自帶著他穿廊過院,來到一座精美的竹樓前。


    竹樓內燈火通明,絲竹曲樂聲悠揚不絕,間雜著陣陣嬌若銀鈴的嬉笑聲,正是酒宴漸入高/chao的時候。


    那老鴇討好地笑道:“張公子,小侯爺他們就在‘忘憂樓’內品鑒歌舞,您看……”胡笑天擺擺手道:“你去忙吧,我自會和唐大打招呼。”那老鴇暗鬆一口氣,直到目送他步入樓中,方翩然而去。


    一踏進大門,一股混合了酒香的的脂粉香氣撲麵而來,熏人yu醉。隻見偌大的花廳中,八名身著露臍短裝的紅衣少女正在翩翩起舞,乳波臀浪起伏,肌膚雪白耀眼。左側靠窗處跪坐著一列手持樂器的少女,正麵及右側的案幾後,各有五六名錦衣公子在開懷暢飲,且懷中都擁著姿色非凡的美女。他們或在飲酒說笑,或在**懷中的美人,或在擲骰鬥酒,放浪形骸,無所顧忌。


    胡笑天冷眼掃去,沉聲道:“哪一位是延安侯府的唐大公子?張某有要事相商!”他出聲時隱含內勁,徹底壓過了音樂聲,直震得眾人耳膜微疼。反正打定了主意掀場子,幹脆跳過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單刀直入好了。


    樂曲聲戛然而止,眾舞女如受驚鳥雀般散開,屋內諸人不約而同地轉首打量這不速之客。坐在首位的一位華服青年砰的一頓酒杯,厲聲道:“混賬,誰讓你進來大呼小叫的?快滾出去!”


    胡笑天盯著他問道:“你就是唐驄?”


    那華服青年與他目光一觸,不知怎的心底生寒,如坐針氈,皺眉道:“我不是。你又是什麽人?意欲何為?”


    胡笑天道:“我是唐驄的債主,今日討債來了。”


    那華服青年奇道:“咦,你敢追到玉竹園討債,膽子不小嘛!”說著一拍右側同伴的肩膀,笑道:“小唐,莫不是你又惹下了什麽風流債,人家的情郎找你報仇來了?”


    唐驄相貌尚算俊秀,麵無血色,雙唇極薄,笑道:“小公爺,休聽此人胡說八道,我幾時欠過外債?敢情玉竹園的管事瞎了眼,連阿貓阿狗都放進來,等會要讓雪小姐自罰三杯賠罪。”斜了胡笑天一眼,揮揮手道:“你快走開,別擾了我們的酒興,不然你吃不了兜著走。”


    胡笑天冷冷道:“我瞧你人模狗樣的,怎麽心腸如此齷齪yin毒?”


    唐驄雙目圓瞪,氣得滿麵通紅,怒道:“你說什麽?是不是活膩了想去投胎?”


    胡笑天道:“唐大公子,先別放狠話。我來問你,國子監博士郭敬之是怎麽死的?他死之後,你又對他的家人做了什麽?”


    唐驄渾身一震,麵容不覺有幾分扭曲猙獰:“郭敬之一窮酸腐儒,死便死了,與我何幹?難道你想為他伸冤翻案不成?我多餘提醒你,他犯下的是大不敬之罪!你質疑此案,則是對皇上不敬,其心可誅!”


    胡笑天道:“唐驄,你做賊心虛了!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為了強占郭家獨女,不惜構陷郭先生,又買通獄卒將他毒死獄中,真以為蒼天無眼嗎?我今天來此,便是要替郭先生討還公道。”


    唐驄狂笑道:“你以為你是大理寺卿,還是錦衣衛指揮使?你有什麽資格懷疑我?又有什麽證據拘捕我?對付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本公子隻要一根手指頭便夠了。”


    胡笑天道:“是嗎?那我來領教一番。”雙拳握緊,指骨劈劈啪啪作響,邁開大步逼了過去。


    眾公子麵麵相覷,這是要打架動粗嗎?他們橫行京師,為非作歹,所依仗的無非是家丁護衛凶狠勇武,自己本身卻是從不出手的。眼看胡笑天身軀雄壯,氣勢洶洶,誰也沒有勇氣上前阻攔。


    唐驄尖叫道:“站住,君子動口不動手!”


    胡笑天淡淡道:“我不是君子!”


    那華服青年濃眉一皺,情知事情無法善了,驀地揚聲道:“常福、常貴,把此人叉出去,不準他撒野搗亂!”


    “是!”聲音落處,兩名灰衣仆人嗖的穿窗而入,橫臂攔住去路。他們均是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魁梧,一人瞎了左眼,一人缺了半隻耳朵,渾身散發著百戰餘生的鐵血味道,同時張開蒲扇大手狠狠抓去。胡笑天雙臂一格,如鐵棒相擊,砰的一聲悶響,常福、常貴麵色漲紫


    身不由主地踉蹌倒退,噗通跌坐在地。


    那華服青年神色劇變,失聲道:“內家高手?!常安,現身!”一探手抓住唐驄後頸的衣領,拖著他迅速後退。


    忽見青光電閃,刀氣冷厲,一條黑影連人帶刀猛撲下來,刀法凶猛霸道,赫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七煞奪命刀”。胡笑天腳步一錯,霎時閃至攻擊的死角,屈指一彈,叮的一聲,正中大刀的刀背。那常安但覺五指劇震,虎口一熱,鋼刀脫手飛出,大驚中飛腿連踢,渾然不顧自身安危。胡笑天心念微動,看來這小公爺身份尊貴,隨同的護衛深知責任重大,寧死不退,自己倒不宜節外生枝了。


    人影一花,胡笑天已把唐驄搶到手中,騰身飛躍,轉眼沒入夜色不見。眾公子大眼瞪著小眼,不知是誰忽然放聲尖叫……


    是夜,因延安侯之子遭強人劫持,兵馬司、錦衣衛等大索京師,緝拿盜賊匪徒數以百計,並擊殺身份不明者百餘人。各路江湖豪傑紛紛乘夜逃出城外,財物損失者十有八九。


    次日清晨,唐驄的屍首被高懸於城樓旗杆上,一旁附有血書“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延安侯聞訊暴跳如雷,懸賞十萬白銀緝拿凶手,舉城震動。稍晚時分,錦衣衛接到告密信件,即遣人搜查禦史鄭霄府宅,得違禁圖書七十二冊,又有數封信件,均有鼓吹太子即位之意。鄭霄惶恐,拒不認罪,結果仍被收審下獄。與此同時,杏花街的媒婆展氏、烏雞巷的獄卒汪小五先後突發惡疾,吐血暴斃。


    在人口多達數十萬的京城,區區數人的生死如同一朵渺小的浪花,轉瞬消失無影。大街上熙熙攘攘,車馬川流不息,秦淮河水曲折蜿蜒,一如往日般寧靜迷人。


    胡笑天duli橋頭,目送著章國榮乘船遠去,心中波瀾起伏。章國榮此次受他所托返回揚州,主要是安排郭氏母女隱姓埋名,躲避延安侯府的血腥報複。斬殺仇人之事看似隱秘,但錦衣衛和煙雨樓手段通天,遲早會透過蛛絲馬追查到“葉錦榮”的頭上,因此這個身份是不能再用了,原訂的計劃隻好作廢。而沒有了商人的身份掩護,再想和官府或錦衣衛搭上線,怕是難如登天了。至於當麵拜見朱元璋,則更是遙不可及。他始終牢記著玄宗的囑托,想設法和大明朝廷合作,把九夷族人遷往富饒之地,讓他們不再挨餓受苦。不過這種涉及數十萬人遷移的大事,如得不到皇帝的首肯,根本不可能實際推動。可惜他既非世家子,亦非金榜題名的進士,隻是一位行走江湖的魔教弟子,又哪有機會覲見皇帝訴說詳情?當此之時,按正常渠道走是無計可施了,唯有另辟蹊徑。說不得,隻有硬著頭皮上門求見血煞獨孤宇。


    獨孤宇乃魔教長老中最為強橫的一位,與項虎齊名,其所轄區域正是江浙一帶。不久之前,獨孤宇被人暗中下毒,險遭青龍會、白雲宗伏擊刺殺,幸虧胡笑天及時出手,替他化解了一場天大的危機。不過當時戰況激烈,局麵複雜,兩人並未有機會深談。


    對於這位名頭極大的長老,胡笑天自然不能采取以力服人的方式,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會有用嗎?要知道在魔教內部,因曆史淵源和族群差異,強硬好鬥者仍占了多數,他們寧可抗爭到底,也不願意向漢人朝廷臣服。而獨孤宇是純正的九夷族人,又以殘暴善戰著稱,多半要劃歸主戰派的行列。假如雙方話不投機,甚至有當場翻臉成仇的可能,將對教主之爭產生致命的影響。


    胡笑天思前想後,不由搖頭失笑:“人生在世,豈能事事如意?但求問心無愧罷了!”既然答應了玄宗,便要披荊斬棘全力以赴,哪怕因此失去教主寶座又如何?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神州大地蒼茫無垠,哪裏沒有安身之所!主意既定,腦海中陡然閃過一張嬌俏幽怨的麵容――要拜會獨孤宇,必定繞不過獨孤雁。雖說他曾婉言拒絕了獨孤雁,但她大膽潑辣,性如烈火,豈會輕易放棄?萬一獨孤宇舔犢情深,有意促成女兒的心願,他是該繼續回絕呢,還是勉為其難的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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