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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靖雇了幾個挑夫,教他們把買好的油米茶鹽送到衡山劍派山莊之中,自己則與胡青鵬一道,送方宇軒夫婦上鄴侯書院。他神力過人,兩手提著方宇軒的書箱行李仍然健步如飛,麵不紅氣不喘,令方氏夫婦讚歎不已。


    方宇軒夫婦都是第一次來到衡山,沿山道而上,每到一處名勝古跡處都要駐足賞玩,尤其是看見前人留下的詩詞石刻,一定要抄錄下來。一路經玉板橋、試劍石、半山亭等景點,走走停停,終於來到鄴侯書院門外。書院莊嚴古樸,寧靜幽深,門外刻著兩聯:“三萬軸書卷無存,入室追尋名宰相;九千丈雲山不改,憑欄細認古煙霞。”


    臨別之際,方宇軒握住胡青鵬的手道:“胡兄弟,今天若不是有你,我們夫婦恐怕難逃一劫。古人雲‘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才好。你日後如有空閑,歡迎你來書院找我,我們夫婦必定竭誠招待!”


    胡青鵬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方先生,我有個請求不知當不當講?”


    方宇軒笑道:“你是我的恩人,還有什麽客氣的?直說無妨!”


    胡青鵬道:“你能不能借兩本書給我讀呢?”眼裏射出熱切期望的光芒。他來衡山之後就沒有再碰過書本,自己也沒有錢去購買書籍,但求知的yu望一直不曾褪減。他剛才見到方宇軒箱子裏有許多名家著作,忍不住開口相借。


    方宇軒二話不說,立即挑了一本《論語》、一本《淮南子》交到他手上,並聲明胡青鵬讀完後可以拿來交換其他書籍,而且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提出來,由他負責解答。胡青鵬大喜拜謝,心中歡喜無限,自郭敬之之後,他終於又找到了一位明師。


    告別了方氏夫婦,胡青鵬、鄒靖沿山道下行,在半山亭處轉折向西,經麻姑橋返回華蓋峰下的衡山劍派山莊。這條道路並非遊覽衡山美景的主線,所以遊人明顯減少了,舉目林木蒼翠,曲徑通幽,猿猴飛蕩,鳥雀回旋,不時閃現的清淨水流猶如閃亮的絲帶。


    走了半響,鄒靖眉頭微皺,陡然停下腳步,順手拉住了胡青鵬。胡青鵬莫名其妙,問道:“義父,怎麽了?”鄒靖低聲道:“好象有點不對勁!你發現沒有,這條路上隻有我們兩個人,大異平常!”


    話音剛落,便聽一陣如夜梟般的刺耳怪笑聲響起,兩條大漢耀武揚威地迎麵走來,其中一個正是在古鎮中被痛扁的混混。他鼻青臉腫,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指著胡、鄒二人叫道:“表哥,就是這兩個不長眼睛的王八蛋打了我們四兄弟,您老可得為我們做主啊!”一付狗仗人勢,狐假虎威的可笑模樣。


    另外一人身材削瘦,目光陰冷狠毒,兩側太陽穴微微隆起,走動間氣勢煞人,腰上纏著一根皮鞭,似乎是江湖中人。他鼻子哼了一聲,隨手給了那混混一記耳光,罵道:“你們是吃什麽長大的,連一個小鬼和莽漢都對付不了?我養的狗都比你們強!”那混混不敢還嘴,羞愧地低下頭去。


    那人罵完同伴,目光一轉,冷冷地看著胡、鄒二人,狠聲道:“你們膽子不小啊,敢打我的人!隻要你們自斷一臂,今天這筆賬就一筆勾銷,否則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胡青鵬看見對方的架勢,知道此人身懷武功,看來這次是捅到馬蜂窩上了,按江湖規矩抱拳道:“我是衡山劍派弟子胡青鵬,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你們在衡山上散野,不怕我師門長輩興師問罪嗎?”


    那人神色變了數變,眼裏陡然射出殺氣,“原來是衡山派的高足啊,難怪要做行俠仗義的蠢事!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是天下會衡陽分舵副舵主鄧定南。我原本隻想見血即收,但現在改主意了!說實話我們天下會還不想跟七大劍派為敵,所以隻好委屈你們永遠閉嘴,埋骨荒野了!”他這幾天正好回鄉省親,見表弟被人痛打,便想出頭找回場子,哪知道對方竟是衡山劍派的弟子。他素來心狠手辣,當即決定要殺人滅口,然後把屍體拋到懸崖下,人不知鬼不覺。


    胡青鵬僅僅練了一年的武功,自知不是對方敵手,拔出半截斷劍,急道:“義父您快回去搬救兵,我來擋住他!”鄒靖瞪了他一眼,大步上前,威風凜凜地喝道:“天下會算什麽東西,衡山之上屬我衡山派最強!你聰明的話趕緊夾著尾巴溜走,不然我一拳打爆你的狗頭!”


    鄧定南不知他是什麽來路,赤手空拳的並沒有配掛長劍,偏和衡山弟子在一起,又怎會猜到鄒靖隻是衡山劍派裏一個燒菜砍柴的下人?見對方氣勢驚人,不由慎重起來,冷笑道:“你侮辱我天下會,那是非死不可了!”說罷縱身前撲,雙掌使出“野馬分鬃”的招式,掌尖合並如刀,往對方中盤攻去。他這一招隻用了六成功力,純屬投石問路。


    鄒靖傲然一笑,正欲拔拳擊向對手的破綻之處,驀的耳朵聳動,凝聚的氣勢忽然鬆懈下來,鐵拳擊出時便顯得有些笨拙地。鄧定南啞然失笑,對方的拳頭力度雖猛,卻沒有半點內力氣息,又怎能傷得了自己?而且他的拳路破綻百出,分明是不懂武功的人。當下腳步一滑,躲過鐵拳,左掌上翻,啪的擊在鄒靖的胸膛上。


    鄒靖哇的噴出一口鮮血,蹬蹬蹬連退數步,臉色一片蒼白。胡青鵬大叫一聲“義父”,橫劍躍到他的身前,擋住鄧定南。


    鄧定南哈哈狂笑道:“乳臭未幹的無知小兒,憑你也想擋住我嗎?老子送你去見閻王爺!”左掌虛晃,引得胡青鵬揮劍來擋,右掌急速前探,對準了他的麵門擊下。


    掌風劈麵打來,胡青鵬已無力抵擋,隻能閉目等死。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哧的一聲輕響,鄧定南收掌痛呼,急退數步。胡青鵬睜眼一看,隻見他右掌上赫然插著一枚綠色鬆針,直貫掌背,鮮血順著鬆針滴落下來。胡青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普通的鬆針一折即斷,居然被人用做暗器射穿了鄧定南的手掌!即使是掌門人,恐怕也沒有這麽深厚的功力罷。那麽究竟是誰救了自己?


    鄧定南痛得麵容扭曲,驚恐地掃視四周林木,揚聲道:“不知是何方前輩出頭架梁,莫非想與天下會為敵嗎?”四周靜悄悄的,惟聞猿啼鳥鳴聲。


    鄧定南心知林中定有高手潛伏,隻是不願露麵而已,自己想殺人滅口那是難如登天了!人家露的這手暗器功夫驚世駭俗,仿佛是傳說中“飛花傷敵”的絕世手法,自己萬萬難以望其項背。當下恨恨地一跺腳,一言不發地離去。那混混驚慌地叫道:“表哥,等等我呀,別丟下我一個人!”連滾帶爬地趕了過去。


    眼看強敵退走,胡青鵬回過神來,關心地抓住鄒靖的胳膊,問道:“義父,你受了內傷沒有?”


    鄒靖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微笑道:“我一身銅皮鐵骨,壯實如熊,不過是被狗爪碰了一下,哪會輕易受傷?好象有世外高人救了你一命,你應該謝謝人家才對。”


    胡青鵬想起剛才的死裏逃生,不禁有些後怕,如果鄧定南那一掌真的擊中自己,想不死亦難。朗聲道:“衡山弟子胡青鵬,叩謝前輩救命大恩!”說著屈膝跪到,向空處叩拜。他剛彎下腰去,便聽一陣風聲掠過,跟著後頸衣領一緊,整個人被提在半空,在樹梢上穿梭飛行,轉眼間已見不到鄒靖的身影。


    胡青鵬大驚下本能的掙紮起來,那抓住他的人笑道:“你若亂動,萬一掉下了山崖摔成肉泥,可與我無關。”胡青鵬隻見身周景色驟變,冷風拂麵,仿佛騰雲駕霧一般,在懸崖峭壁上飛騰跳躍,底下便是怪石森森的山穀,嚇得冷汗狂湧,乖乖的聽憑人家擺布。


    那人輕功極佳,即使手裏提著一個人,在危崖鬆木上仍如履平地,身法轉折處絲毫不見勉強。胡青鵬是識貨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裏恐懼之意漸退,暗暗奇怪,他為什麽要劫持自己呢?想來想去,自己實在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更沒有身懷什麽奇珍異寶,普通得不會引人注意,這人的舉動真令人費解呀。


    那人帶著胡青鵬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山峰上,峰頂有一處二十餘丈方圓的平台,四周雲霧繚繞,正好能隔絕遠處的窺探視線。他將胡青鵬放到地上,笑道:“小娃娃,你還記得我嗎?”


    胡青鵬驚魂甫定,隻見那人光頭錚亮,滿身肥肉,身披一襲破舊的灰色袈裟,胸前掛著一串九顆拳頭大的念珠,臉上笑嘻嘻的,象極了廟裏供奉的彌勒佛,腦中靈光一現,叫道:“你是守衛南嶽大廟的明心大師!”他初到衡山的時候與莫天風夜闖南嶽大廟,結果被天法道長和眼前這位明心大師趕了出來,令他印象深刻。


    明心大師點頭笑道:“小娃娃記性挺好嘛!一年不見,你的根基已打得非常牢固,看來是痛下苦功了。”


    胡青鵬問道:“不知剛才是否大師救了我?”


    明心大師打了個嗬欠,席地坐下,擺擺手道:“這隻是小事一樁,你千萬別拜來謝去的沒完,我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


    胡青鵬見怪不怪,換了個話題問:“那大師為什麽帶我來此呢?”這裏被雲霧隔絕,既看不到南嶽美景,本身也非常荒涼,隻有一堆堆奇形怪狀的石頭,連野草都不多一棵。


    明心大師神秘的眨眨眼道:“我是請你來當仲裁的!”


    胡青鵬一頭霧水:“仲裁?我?”


    明心大師道:“你還記得天法那老道士吧?我們約好了在這裏決鬥,正好少一個判定勝負輸贏的公證人,你來做最合適了!”


    原來南嶽既是佛教勝地,也是道教名山,佛道之爭由來以久。南朝時天台宗二祖高僧慧思來南嶽設教,他創建的般若寺為天台宗祖庭。之後唐開元年間,懷讓禪師在般若寺**傳禪,開創南嶽禪宗係,門下最傑出的弟子即為馬祖道一法師。馬祖從懷讓禪師處得法後,不久即創建叢林製度,影響天下寺院,造成無寺不禪的現象。南嶽禪宗經曆代弟子宏揚,發展為溈仰宗、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至明代時信徒遍布天下,為中土佛教最受人尊崇的支係。


    而道教同樣自南北朝起,曆代均有名人在南嶽修道養性,如尹道全、施存等九真人。山上有黃庭觀,供魏華存,相傳《黃庭經》為其所得。“山中宰相”陶弘景創道教茅山派時,尊魏華存為第一代宗師。現今南嶽大廟供奉的嶽神為南嶽大帝,主星辰分野,亦是道教中的神靈。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雖然佛道均是出家人,講究與事無爭,但同處南嶽山中,明裏暗裏便有些糾紛爭鬥,直至鬧得不可開交。後來朝廷為了息事寧人,以示佛道平等並存,幹脆在南嶽大廟兩側各修八座道觀、佛寺,派道士、僧人共同進廟主事。曆代朝廷或尊佛或崇道,但基本上都承認南嶽佛、道並立的事實,通常會分別加以封賞,以顯示皇家容納百川的氣度。在朝廷的彈壓下,佛道之間才得以和平共處,相安多年。


    胡青鵬聽明心大師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不解道:“既然佛道並立,兩家同受信徒供奉,為何大師要跟天法道長私下決鬥呢?這豈非傷了兩家的和氣,重啟事端?”


    明心大師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為了保護南嶽大廟不受宵小侵犯,佛、道兩家每二十年都會分別挑選一位護法弟子入駐廟中,這一代的護法弟子就是我跟那天法老兒啦!既然大家都是護法,各有絕技在身,就免不了日常切磋切磋,看是他道教武功厲害,還是我佛家武學高明。”


    胡青鵬一聽便明白了,盡管官府禁止佛、道兩家爭鬥,但暗地裏卻假借護法弟子來一較高下,所以明心、天法也是身不由己。好奇地問:“那大師和道長相比究竟是誰的武功更高一些?”


    明心大師臉上露出一縷奇異的表情,一時沉湎於往事之中,良久方吐氣道:“我們兩人打了十九年,每年都來此決鬥,卻從未分出勝負,總是打成平手。”


    胡青鵬訝道:“十九年?那即是說,今年是你們的最後一次決鬥了?”護法弟子二十年一輪換,那意味著明心、天法的任期就要滿了。


    明心大師點頭道:“正是如此!這最後的決鬥我們定要分出勝負,否則以後再沒有較量的機會。也因為這樣,我破例多帶了你來當仲裁,我怕天法道士輸了會賴帳,死不承認。”他來此決鬥要路過麻姑橋,正好看見鄧定南逞凶,於是順手救下了胡青鵬。


    “明心和尚,你又在我背後說什麽壞話?”聲音響起時還在數十丈外,一句話剛說完,人已近在咫尺。隻見雲霧之中,一條人影大鳥般振臂落下,姿勢瀟灑飄逸。來人頭戴高冠,頜下三縷黑須,膚色瑩白如玉,根骨清奇,背後斜插一把長劍,寬大的袖袍被山風吹拂著,飄然若仙,正是道教護法弟子天法道長。


    明心大師仍坐在地上不動,笑哈哈地道:“天法,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自知必輸無疑,所以臨陣逃跑了呢!”


    天法道長氣得吹胡子瞪眼:“我們打了這麽多年,你有哪一回能占得了便宜?我看你是底氣不足,所以盼望我自動缺席吧!”


    明心大師笑道:“我們動口動手鬥了這麽多年,還是難分高下。這是衡山劍派的弟子胡青鵬,我請他來做仲裁,你看是否合適?”其實他還有一個理由沒有說出口,就是胡青鵬的武功太低,諒他觀戰的時候也偷學不了什麽獨門絕招。


    胡青鵬忙向天法道長施禮。


    天法道長掃了他一眼,淡然笑道:“你是一年前夜闖嶽廟的那個小娃娃吧?你師叔可好?”


    胡青鵬恭敬地道:“有勞道長過問,我師叔不在山上修煉,晚輩已許久沒有和他聯絡,不知道他現在的情形。”


    天法道長不再理他,望向明心大師,直截了當地道:“你這回請來仲裁,莫非要一決勝負?”


    明心大師道:“你我之間鬥了二十年,難道還不應該做個了斷嗎?”


    天法道長歎道:“二十載歲月悠悠,彈指即過,是該了斷了!”


    兩人目光相對,從彼此的眼睛裏讀到了惺惺相惜,讀到了友誼、尊重和必勝的信念,目光漸漸變得熾熱,燃燒的戰意洶湧澎湃,勁氣外揚,雲走霧散,激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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