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笑了下,帶著些許的苦澀與自嘲,沉默了片刻,扭頭抬眼望著他:


    「你那時,在哪兒呢?」


    陸澂的心,仿佛被烙鐵反覆炙燙著,絞出了一股深重的痛楚。


    他抑住情緒,緩緩在她身邊坐下。


    「那個山坡,我也去了。」


    他去的時候,已經下起了雷雨。


    因為害怕引來惡人,他沒敢出聲,隻能自己傻傻地找尋著,一遍又一遍……


    若是,那時找到了她,他一定會好好護住她,至少……不會讓她踩在泥濘的雨地裏,不讓她覺得冷,不讓她覺得害怕。


    可再然後呢……


    他能……改變得了她國破家亡的命運嗎?


    阿渺攏了攏裙裾,托腮望著爐火,語氣有些懊惱:


    「原來,那時我聽到的腳步聲,是你的呀。我還以為是……是那個怪老頭。」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陸澂一眼。


    按他的反應判斷,他應該,不知道那晚擒了他倆的怪人是卞之晉。


    那晚陸澂暈倒,不曾聽過卞之晉自報姓名,後來他以青門弟子身份去天穆山時,也沒有遇到過卞之晉。唯一讓阿渺有些許擔憂的是,陸澂在青門的那位師父冉紅蘿,像是曾與卞之晉十分熟悉。可依著甘師姐的說法,白猿師兄跟冉紅蘿有來往的那陣,他還沒練功催老、長得年輕帥氣,就算冉紅蘿向弟子提過師兄的相貌形容,也是對不上號的……


    阿渺彎了下唇角,笑道:「你說那時我要是膽大些,出聲問一句,你會不會就找到我了呢?」


    陸澂抬起眼,見女孩眸光清澈、笑意淺淺,帶著些許期盼地望向自己。


    他的心,不由得莫名漏跳了一拍,隻覺得那閃耀的爐火像是映到了自己心頭,灼熱了他的一呼一吸……


    阿渺望著陸澂,見他俊美的眉眼仿佛一瞬被火光爍亮,那般深沉而專注地凝視著自己。


    她禁不住的,迅速移開了目光。


    視線在遊移間,又掠過他的下頜,想起那日他寧可故意被劃傷臉、以此兩清,也要把跟旁人的關係和牽絆撇得幹幹淨淨……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偏偏會把自己的髮飾視若珍寶般的帶在身上那麽多年?


    難道就因為他們小時候,曾經一起共患難過嗎?


    阿渺扭開了頭,裝作烤火,微微傾過身,將手伸到爐火上,揉搓著。


    陸澂遲疑了片刻,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斟酌半晌,最後,彎腰蓋到了阿渺的腳上。


    阿渺扭頭看他。


    陸澂垂著眼,低聲道:「我隻穿過一次。」


    他修長柔韌的手指,在大氅的邊角上壓了壓,慢慢地撤了回去。


    阿渺想起那日在官道上,她扔下食槅時,他好像,也是這般緩緩地撤了手,舉止間有種極力克製的緊張與倉惶……


    她默默咀嚼著他的話,隱約像是領悟到了什麽,沉默了會兒、伸手將地上的大氅拾起,披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介意。」


    她頓了會兒,又聲音極輕微地補充了一句:「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


    陸澂呼吸微微一窒,人如同石化一般,連目光也不知該投向何處。


    他守著執念,等了這麽多年,無非……就是想聽她開口說一句這樣的話。


    不是嗎?


    阿渺攏了攏大氅,又道:


    「就算是你父親,我又能怎樣呢?我不過就是依附兄長而生的小女子,大部分的事,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陸澂移來視線,看著她因為攏衣而露出的腕上淤青,語氣艱難,「是你兄長,讓你跟在豫王身邊的?」


    阿渺點了點頭,「豫王要娶我二姐,就等同是跟我五哥結了盟。我來建業,也隻能跟著他。」


    她嘴唇翕合了下,垂了眸,低低道:「阮貴妃讓我,在宮裏說了你攔車的事……我,我不敢不聽她的。」有些怯怯地飛快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會記恨我嗎?」


    陸澂搖了搖頭。


    但心,也終於冷靜了幾分。


    這時,阿渺突然越過他,看向了門口。


    霜華抱著裘衣,站到了廊下,微微帶著一絲奔跑後的喘息、向阿渺稟道:


    「馬車剛才已經回了豫王府。豫王殿下正等著您去呢。」


    阿渺站起身來。


    陸澂盯著爐火。


    「那我就告辭了。」


    阿渺抬手解開身上的大氅,猶豫了一下,「剛才在地上弄髒了,要不我讓人洗幹淨再送回來吧。」


    陸澂沒說話。


    他害怕隻要一開口,就會說出些讓自己追悔莫及的話來……


    他緩緩起身,頜了下首,對管事吩咐道:「讓人送頂軟轎過來。」


    阿渺將大氅交給霜華,自己披上裘衣,由她攙扶著慢慢走出了屋門。


    霜華略微壓低了些聲,對阿渺說道:「豫王說,他沒時間陪你去皇寺。」


    「這幾日都不行嗎?」


    阿渺蹙眉,「可我答應了祖母,要在仲陽節前替她去慈恩寺祈福的。皇寺隻供皇室子弟與宗親使用,要是豫王不去,我也就進不去了……」


    主僕二人踏著園中積雪,慢慢朝花圃門口走去,壓低了聲的切切交談,融進了落雪之中,卻躲不過從小目盲之人的耳朵……


    陸澂站在屋簷下,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隱入了飄雪的暗沉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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