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隊伍走走停停,倒是不急著回長安,更像是在遊山玩水。


    實際是童霏體諒孫尚香的離鄉之情。


    自古女子出嫁從夫,若非萬不得已,鮮少會再回娘家。況孫尚香年少,往常嬌氣慣了,驀然離別,必定比常人更難過吧。


    自上路以來,童霏便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偶爾陪她在馬車裏說說話,夜裏在驛站安歇時也都規規矩矩不敢妄動。孫尚香依然愁眉不展。


    童霏想,大抵這種情緒隻能隨時間慢慢淡忘吧。於是沿途走到風景別致的地方,總要叫隊伍停下來,讓孫尚香下車來看。想方設法去逗她開心,但總是沒抓住最關鍵的那個點。


    孫尚香似乎有什麽事在瞞著童霏,不想讓童霏知道。


    女孩子家嘛,有點小秘密正常,童霏也不打算去窺探。隻是連日來孫尚香的不悅,卻不能不讓童霏正視。


    “近來沒有戰事,你若實在想家,我們也可以回江東再停留幾日。”隊伍休息的時候,童霏鑽進馬車裏對孫尚香這樣說道。


    孫尚香搖搖頭。


    童霏又說:“不用擔心,長安那裏雖然已經做好了婚宴的準備,但也不急在這幾日。”


    孫尚香似乎糾結了許久,才慢慢抬頭看向童霏。出神地看了一陣,又覺得有些害羞似的低下頭。


    “怎麽了?”童霏微微皺眉,情況好像和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


    孫尚香想了想,猛地欺身靠近,童霏怔住,與她對視,又問她:“有什麽話就說出來吧,這可一點不像你了。”


    “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但是一直忍著沒問。”孫尚香歎一口氣。


    “到底是什麽?問吧,我一定如實回答。”


    看童霏一臉的凝重表情,孫尚香又有些心虛,“其實……可能在你看來也沒有那麽嚴重……就是……我……”


    童霏主動靠近一些,“嗯?”


    孫尚香心一橫,豁出去了,反正不問自己心裏也難受,就算童霏要笑話她,她也要問出口才行。


    孫尚香忽然整個人向童霏身上壓了過去,童霏順勢倒下,被孫尚香壓在了下麵。


    “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怎樣?”孫尚香問。


    童霏愣住了。


    在江東舉辦婚宴的那夜,孫尚香沒有乖乖在新房裏麵等童霏,而是和童霏一同在席間敬酒,因為童霏遵守諾言來接她,她一時高興多喝了點兒,最終喝到酩酊大醉。第二日醒來居然將夜裏發生的事情忘得死死的,但作為女孩子,作為一個剛剛新婚應該保有嬌羞的女孩子,她也沒好意思問童霏昨晚發生了什麽。


    孫尚香憋著一口氣,打算爭氣一回,堅決不主動去問。一直到二人準備回長安時,她都沒有問出口。可是一路上她越想越覺得委屈。若說那日她們兩個行了夫妻之事,那之後童霏怎麽都再沒碰過她?是她表現得不夠好?還是發生了什麽不太愉快的事情?若說沒有,可一路上童霏又是這樣百般體貼,想方設法哄自己開心,孫尚香開始迷惑了。到底有還是沒有呢?


    這個問題糾結著她,她又不服輸地想要改掉心裏藏不住事的性格,忍了幾日,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她放棄了,以後也不掙紮了,天性如此,本就不是那樣矜持的人,怎麽樣都學不會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心底,尤其是麵對自己心愛的人。掏心掏肺地愛一個人,這種小心思能瞞到幾時呢。


    索性明明白白地問。


    美人主動投懷送抱,是童霏始料未及的。可是這個姿勢嘛,還是調過來比較好一些。抱著她猛一翻身,反將她壓在身下,唇角帶著戲謔的笑,反問她:“你覺得我有沒有把你怎樣?”


    “我哪知道……我那夜喝了許多酒,早不記得發生什麽了。”


    “有這麽重要嗎?”


    “當然重要!”孫尚香稍微偏了偏頭,兩個人離得太近,她隱約感覺臉上有些發燙。


    童霏突然笑了起來。伏在孫尚香身上,抑製不住地,身子一抖一抖,笑得孫尚香有些心慌。


    “你笑什麽?”


    “那你是希望發生還是沒發生呢?”


    孫尚香有些生氣:“你是在笑話我嗎?剛剛還說會如實相告。快點說!”


    童霏笑著低頭,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哪有新娘子像你這樣的?新婚夜喝到大醉。自然是……什麽也沒發生。怎麽?你很失望嗎?這些天來你一直不開心,難道就是因為這件事?你就那麽想要……”


    話沒說完,正在不遠處休息的迎親隊伍裏,所有人都驚呆了,眼睜睜看著他們最尊敬的將軍大人,從馬車裏破窗而出。從將軍在空中翻轉的姿態和落地的方式,不難推測出新來的孫夫人方才那一腳是用了多大力度。


    片刻後,隊伍又恢複如常,帶隊的人心中暗暗得意,早聽說那孫家小姐驕縱,特意準備了備用的馬車。隻是惋歎一聲,將軍未來的日子還真是讓人擔憂啊。


    xxxx


    月分明,花淡薄,惹相思。


    童霏去江東迎孫尚香,昭姬等人依然過著她們過慣的,等待的日子。


    偶爾聚在一處遊玩,倒也自得其樂。唯一過不慣的人,卻是月英了。


    這夜月色分明,倒適合觀花賞月,隻是月英全然無心在月色和花間。隻備了一壺清茶、一張棋盤,一個人在月下,左手同右手對弈,難分勝負。


    每一步都落得艱難。


    她輕歎一聲,舉棋不定。


    驀地一片陰影籠罩在棋盤上,緊接著有人奪過她手中的白棋,在一角落下,她不由舒展了眉頭。抬眼一看,來人卻是喬倩。


    “怎麽一個人在此下棋?”喬倩自然地在她對麵落座,理所當然地拿過白色的棋盒放在手邊。


    月英微微一笑,也不覺得喬倩唐突,雖然她一個人慣了。隻輕聲回道:“閑來無事,下下棋解個悶。”


    喬倩亦笑著回道:“我也許久沒下棋了,今日正好與你討教一二。”


    “討教談不上,切磋切磋即可。”月英說完,動手將棋盤上的黑子收回棋盒,準備另開一盤。


    喬倩眉眼一彎,也動手收白棋,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偶爾抬眼看向月英,狀似不經意說道:“你習慣了跟在她身邊,驀地留在長安,反倒不習慣了吧?”


    月英手上的動作微停,繼續揀著黑子,平靜回道:“將軍此番是去迎親,月英倒沒有什麽好擔心,不去反而落得清閑。”


    “我現在能稍微理解一些你的想法了。”喬倩說。


    月英半晌沒回話,卻是在二人開局以後,才坦承道:“那件事確實是我的私心了。”


    喬倩的情緒未有波動,“也不盡然全是私心吧,你總歸有你的道理,若我處在你的位置,或許也會這麽選。”停頓了一下,急忙又道:“我並非是吃醋,隻是有些羨慕你。”


    月英淡笑著,輕輕落下一子,抬頭看向喬倩道:“從前我自視甚高,心無旁騖,倒不覺得什麽,如今反而有些羨慕你才是。”


    月英羨慕喬倩和童霏最初的相識,羨慕童霏對喬倩的念念不忘。有時候她常常在想,若是當初童霏沒有發現她的才能,她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而她所謂的私心,就是頂著軍師的名頭,名正言順地陪在童霏身邊罷了。


    喬倩的棋藝不及月英,常常因小失大,不禁連連感歎,“下棋這件事,也真的是講究天分的。從前在家裏的時候,我就總是輸給姐姐,偶爾贏上一回都要高興幾天。”


    “天分什麽的,倒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在下棋的時候,我就隻想著棋局,所以看得更透徹一些罷了。”月英道。


    “你不必安慰我。”


    “我也並非長勝,從前與孔明下棋,也因為心不在焉輸過許多次呢。就像現在,隻因為你隻顧著羨慕我,一時走神,才錯失了許多機會。誠然不是安慰你。”月英道。


    這一番話,明著說不是安慰,卻實實在在地安慰了喬倩。


    喬倩努力讓自己專心起來,漸漸追平。


    喬倩皺眉思索的時候,月英便在一旁添茶。微風吹起麵紗的一角,露出她微微上揚的唇角。恰好喬倩抬頭,正撞見這如春風和暖的笑容。


    從前喬倩在得知童霏的現狀時,一度很憤怒,後來接受了童霏,又對和昭姬等人的相處有了擔憂,然而經過這許多事,她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其實都沒有什麽難的。隻要你真心相待。


    當然,也有極特殊的例外。隻不過幸運的是,喬倩沒有遇到。


    微笑著回應,喬倩喝一口茶,繼續回到棋局中。


    她們都很清楚。


    她們其實不必羨慕對方,因為愛著同一個人,又被同一個人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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