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雪自靜兮。


    月色臨窗,明月不知人世變化,依然閑照著落寞的長安城牆。


    雪自輕兮,念君安兮。


    夜雪紛飛,茫茫點綴著夜空,化作無盡思念飄向遠方。


    雪來的時候,喬倩病倒了。


    她原本已經漸漸適應了這裏的天氣變化和環境,這一場風寒卻來得那樣突然,連個緩衝的機會都不給她,直接就病倒了。


    幸好昭姬師從華佗先生,對風寒這類的疾病自有良好的應對方式,才使得喬倩的病情沒有加劇。


    初時喬倩一直高燒不退,貂蟬有些害怕。


    早年她在王允府中做婢女的時候,同期入府的姐妹中,就有人因高燒而身亡的。婢女的性命輕賤,沒有人會去關心她們的死活,若有誰病了,最多準她在下人房裏自生自滅,沒有人會去為了她們請大夫。所以生病對於她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然而喬倩畢竟不同於往日的她,又有昭姬在旁,她實在無須擔心,卻又免不了擔心。


    她們三人已經習慣了相知相伴的日子,若是喬倩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不說不好向童霏交代,就是她和昭姬,也一定難過到死。


    喬倩發燒,燒到神誌不清,貂蟬就守在邊上,一遍一遍為喬倩更換額頭上冰敷的巾帕。那帕子是用雪水浸泡過的,從屋外的樹枝上,剛剛采集來的清透白雪,用來降溫最好不過。


    帕子稍微有些溫了,她急忙又換上新的,手常在雪水裏浸泡,被冰得泛紅也渾然未覺。


    昭姬剛自廚房煎藥回來,見著貂蟬這樣,忍不住上前說道:“你歇一歇,讓我來吧。”


    “沒事,你剛剛煎完藥,才應該好好歇一歇,我一直在這裏坐著,倒也沒幫上太大忙。”貂蟬搖頭道。


    “藥已經煎好了,放在桌上晾一晾就可以喂給她喝,倒是你……”昭姬說著看向貂蟬泛紅的十指,伸手過去輕輕握了握,又說:“手這樣冰,當心她還沒好,你又要病倒了。所以就當是為了幫我,你先歇一歇。”


    貂蟬隻得點頭,對著凍僵的指尖嗬氣。


    喬倩開始說胡話,一會兒問童霏什麽時候回來,一會兒又在找姐姐喬瑩,語無倫次,半點邏輯都沒有,有些甚至都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


    貂蟬更加擔心了,急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昭姬皺眉揭開巾帕,手覆上喬倩額頭試量溫度,不似最初那樣發燙了,她稍微放下心來。轉而安慰貂蟬:“溫度有些降下來了,一會兒待她穩定,讓她把這碗藥喝下,待過了今夜,應該就會沒有大礙了。”


    “這樣最好……”貂蟬的一顆心也緊緊提著,替喬倩又將被角向裏掖了掖。老一輩人傳下來的經驗,若有染風寒者,冰敷、發汗、加之藥物調理,若能挺過這第一夜,大概就沒有沒有生命危險了。日後調理得當,也不會落下什麽病根。


    一會兒,喬倩不在說胡話,昭姬扶她坐起,,貂蟬親自給她喂藥,過程雖然不太順利,但勉勉強強喝進去了一點。


    “這件事,還是不要在信裏提及吧?”貂蟬問。


    昭姬沉思了一瞬,未及回答,忽聽得喬倩說:“別告訴她。”


    “你醒了?”昭姬忙又去試喬倩的體溫。


    卻是再沒了下文。


    “她還不清醒呢。”貂蟬無奈笑起來。就連在神誌不清的狀態下,喬倩也不想讓童霏為她擔心。


    雪還在下著,遠方的她,也不知如何了,有沒有遇到危險,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想念她們?


    xxxx


    童霏預感到要出大事了。


    曹操或許早已不在城中了。


    之前所有人都一門心思放在攻打曹操,攻下都城許昌,卻忘記了,曹操也未必非要守住許昌不可。


    客觀來說,童霏和孫權能打到許昌,也實在是很勉強了。


    孫權最初出兵,不過是臨時起意,目的是為了救孫尚香,根本沒有打算得這樣長遠。所以最早他沒帶太多的兵力,後期雖然也調了不少兵前來,但也是在保證他江東地界安全的基礎上抽調出來的,他不會為了打曹操而忘記根本。


    再說童霏,益州初定,荊州未平之際出兵,兩麵受敵,一路也打得很是艱難。戰線拉得過長,無論是她還是孫權,都不過是在苦苦堅持著。


    攻取許昌,說到底還是為了圓夢吧。


    孫權要盡亡兄未盡之事,童霏為娶孫尚香準備聘禮,所以許昌他們誌在必得,不惜一切。


    然而到此時,童霏卻沒辦法再堅持下去了。


    就連孫權也有些疑心,事情或許正在往他們所沒料到的一個方向發展著。


    “也許……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樣嚴重,待明日再戰,若是真如你所想的那樣,再做打算不遲。”孫權勸阻道。


    童霏連連搖頭,“恐怕來不及。”


    孫權沉下臉來,似是有些不悅:“你答應過我什麽?到現在你跟我說不想繼續下去了?”


    眾人早前便沒了心思吃飯,聽這二人說起這些,有人不免也有些坐不住了。


    似乎大家都想到了一處。若是曹操不在許昌,夏侯惇等人也都已經撤出,那很有可能曹操就是主動選擇了放棄許昌,轉而撤到更利於他的位置。


    而最好的選擇,莫過於洛陽。


    早前洛陽便是都城,有繁榮的基礎。雖然經曆過動亂也被毀壞過,但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曹操從來沒有放棄過洛陽的維修和重建。洛陽又地處曹操屬地內部,從戰略上來說,打仗也要打很久才可能打到那裏去,至於許昌周遭其他城市,也沒少經曆戰亂,又不如洛陽恢複得快,所以洛陽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更主要的是,洛陽距離長安也不算太遠。


    若曹操真的撤退往洛陽,必將出兵長安。曹操是什麽人?決計不會讓自己吃半點虧,即便不得已暫時落了下風,也總要尋到法子找回來。


    把他逼急了,絕對能夠做出不給童霏任何喘息的餘地,直接端掉長安的舉動。對他來說,放棄許昌未必就代表著他的失敗,他總能另辟蹊徑扭轉戰局。


    童霏能夠理解孫權的心情,語氣便軟下幾分,“若是曹操不在城中,我在與不在,吳侯都有能力攻下許昌,但若我錯過最佳的時機,恐要釀成遺憾。”


    “若這也是那曹賊誤導你的詭計呢?”


    “我寧願相信是真的。”


    “你!”孫權情急之下一掌拍在桌上,周圍人的心也跟著顫了一顫。孫權說:“若然中計,這後果你承擔不起。”


    童霏反駁道:“若曹操真有此舉,那後果吳侯也未必當得起。”


    見這二人劍拔弩張的氣勢,孫尚香忙開口調解說:“你們兩個先不要急,這件事一定不如我們想的那麽簡單,大家應該冷靜下來仔細商量對策才是,這樣爭論下去就會有結果嗎?”


    這是聯合以後,那二人第一次因為某事而產生意見的分歧。而孫尚香是同時都很了解他們兩個的人,知道他們誰也不會讓步,但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要想一個折中的辦法。


    她看向月英,試圖在月英處尋求一些幫助,她認為以月英的聰明才智,一定有辦法化解這兩人的矛盾。


    然而月英卻是在心裏思量了許久,童霏擔心的事情,她也同樣很擔心,不用細想,她也應當是偏向童霏一麵的,但是孫權的話,倒是十分有意思。月英不覺得孫權沒有想到大家都想到的那點,也並不覺得孫權不怕曹操去打長安。隻不過,他現在眼裏隻有許昌。


    “將軍,吳侯,二位且少安毋躁,其實亮一早覺得事有蹊蹺,已經派出探子前去探查許昌城中的情況了,隻不過暫時還沒有準確的消息。而今就算將軍要回軍長安,夜深也不好行路,所以將軍何不待明日一早再次攻城之際視情況而定?”轉而又對孫權說:“吳侯也應當要小心曹操的詭計,若曹操取道洛陽意在長安,那麽也極有可能會打建業的主意。況且以如今許昌的情況來看,將軍在與不在,吳侯都絕對有實力去攻破。若長安無事,自然最好不過,到時將軍再與吳侯匯合,也為時未晚。”


    童霏未有異議,點頭道:“軍師說得有理,好,我就多等一夜,明日天亮出兵,若情況屬實,吳侯便不要再攔我。”


    孫權沒應聲,心想著這諸葛亮說話繞來繞去,雖然同時肯定了他們二人,又好似做出了折中的調節,卻到底不是自己人,說話還是向著他的主子。其實孫權不怕童霏走,隻是童霏在的話,他打許昌會更有把握。他思前想後,值不值得為了這一件事再鬧翻,但在許昌沒有握在自己手中之前,他也不想傷了和氣。


    遂作罷,起身對童霏說道:“既然諸葛軍師都這樣說了,本侯也再沒理由反對,就依趙將軍所說。”說完轉身就走。


    孫尚香看出他正在氣頭,急忙追了出去。


    “哥哥……”孫尚香跟在孫權身後,待走到無人之處才開口喚他。


    孫權突然止步,卻沒回頭,隻問她:“他回長安,你呢?”


    “我……我要跟她一起去。”


    北風從耳際呼嘯而過,剛剛說出口的話,便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孫尚香聽得孫權背對著自己問:“許昌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這句話,若在以前,她不會有半點猶豫,可如今呢……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她說:“有哥哥在就夠了。”


    大哥未完成的事業,江東將士的心願,有二哥堅守著去實現就夠了。至於童霏說要用許昌當聘禮的話,也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有沒有這聘禮,她都不可能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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