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霏吃了個敗仗。


    上天是公平的,不會永遠地眷顧一個人。人生總要有得有失。


    今日的失敗,也並非無法預知。隻不過,是無可避免罷了。


    夏侯惇領兵出城迎戰,因著早前一直未有大的輸贏,這一戰,夏侯惇與夏侯淵兄弟兩人也不再像早前那般,對童霏提防更重,處處不留餘地。兄弟聯手,勇猛非常,與其他將領配合得恰到好處,一幹人馬殺入童霏陣中,出奇製勝。


    童霏與馬超見狀,齊迎戰那兄弟二人。夏侯惇舉槍向童霏胸前刺去,童霏下意識閃身躲避,不料夏侯惇卻忽然收住槍勢,伸手過去欲提,童霏心下一慌,這夏侯惇此戰不按常規,定是曹操授意。她急忙翻身下馬,才躲過夏侯惇的突然襲擊,避免被生擒。


    夏侯淵也在這時朝童霏攻來,再上馬已然來不及,童霏隻得原地抬槍去擋。


    馬超這時專注於向夏侯惇發起進攻,卻也被夏侯惇的詭異招數撩起氣性,心中無比煩躁,連一貫使得順手的長槍也跟他做對,動作稍微有些遲疑,便掛了彩。


    童霏不想吃虧,急下令撤退。


    夏侯惇也不去追,打馬回城。


    歸途馬超仍然忿忿不平:“本以為能與那夏侯惇堂堂正正一決勝負,豈料……”他重重呼出一口氣,不願再說下去。


    “兵不厭詐。”童霏歎息一聲,隻能怪他們都對從前的夏侯惇印象太過深刻了,所以此番遇見夏侯惇,才會被打得措手不及。其實這道理最簡單不過了,沒有誰規定在戰場上非要一對一決出勝負,更沒有誰要求誰要守什麽特定的規矩。隻能怪自己疏忽大意了。她看了看馬超還在流血的右臂,又問:“你的傷勢如何?”


    馬超看也不看,“皮外傷而已。”


    “稍後請華佗先生來看看吧。”童霏說。


    軍中將士經這一戰,士氣稍顯低落,原本都是做好了準備要一鼓作氣攻下弋陽,麵對敵人的詭計,卻令他們亂了陣腳。


    這就是敵人的本意。


    童霏不禁也在心裏檢討自己,或許是因為太過看重,或者太過正兒八經地對待了吧,反被敵人利用。


    孫尚香一直遠遠看著童霏。這一次上陣,她沒有與童霏並肩,她始終在不遠處看著童霏。如今看童霏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她心裏也不好過,於是不管童霏是不是還為她說錯話而生氣,顧不得矜持,打馬來到童霏身邊,想安慰,可看童霏如此鄭重的表情,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童霏用餘光看到孫尚香的靠近和小心翼翼,率先開口道:“我沒有為那件事生氣,你也不要刻意避開我,不要為我擔心,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對我多笑笑吧。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孫尚香一陣錯愕,之後才笑得不知所措,這是什麽人啊,連情話都說得那麽一本正經。是一直以來就是這樣,還是單單對自己這樣呢?


    “會好起來的。”孫尚香笑說。


    童霏側目看她,微笑著點頭。


    xxxx


    以為再次出兵會有轉機,哪知老天卻像偏向誰似的。每當童霏要出兵,不一會兒就下起雨來。


    秋雨濕寒,一陣接著一陣,使得攻城的條件越來越惡劣。


    童霏這時反倒平靜下來,但凡你要做什麽事的時候,遇到意料外的阻礙,都有可能是天意。也許是上天刻意的阻攔,使你避開一些不必要的傷害也說不定。


    除了等,做再多都是徒勞。


    為了應對夏侯惇的不按常理出牌,童霏和孫權也相應調整了作戰的方式,雖然無法預知夏侯惇還要出什麽怪招,但像上次那樣的事情,要盡可能地避免。下雨的時候,全軍養精蓄銳,天稍晴,便出來操練。偶爾去佯攻幾回,也去惑亂曹軍的軍心。就像童霏不知道夏侯惇的策略一樣,夏侯惇也決猜不到童霏的部署。


    幾日後,童霏再戰夏侯惇,吸取前幾次的經驗教訓,與馬超、孫尚香等人配合得當,倒是連傷了夏侯惇和夏侯淵二人。孫權方麵也取得不小的勝利,殲滅了曹軍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隊。


    童霏得了甜頭,欲要舉兵圍城全力攻擊,豈料就在這個當口又下起雨來。毫無預兆地。連擅於觀星識天氣的諸葛亮,都沒有預言到這場大雨。雨一直下,許久不肯停歇。


    從來天不遂人意。亦或是,曹操氣數未盡。


    xxxx


    不遂人意的事情,又何止一件。


    童霏撤回營地,等待她的,是另一場暴風雨。


    遠遠地,就見月英執傘站在她的軍帳門口。沒有在轅門外等候,也沒有留在帳內,隻是站在帳外。童霏越走越近,眉頭也愈皺愈緊。


    待走得更近,月英上前幾步,讓出一半傘麵給童霏,以及一直緊跟著童霏的孫尚香。


    童霏知道月英的意圖,沒有多問,隻停頓一瞬,又抬腳直邁向軍帳。孫尚香想要繼續跟著,卻被月英閃身擋在麵前。


    “月英姑娘?”孫尚香麵露不解,轉而又說:“你們兩個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不方便說給我聽的話……”


    月英打斷她的話:“將軍有客人。”


    “客人?誰?”


    月英別過眼去看向雨幕,沒有多言。孫尚香也沒再問,似乎已經猜到是誰了。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怎麽會出現,但總覺得這對所有人來說都不是件好事。


    “今日小勝了一場。”孫尚香轉移話題。


    月英說:“這總算是件好事,雖然這雨來得不是時候,但也不可能永無止盡,總要停的。”


    “我們去慶祝一下可好?”孫尚香抬手握住傘柄,將傘又往月英那側傾了傾。


    “孫小姐說的慶祝……莫非是指飲酒?這恐怕有些不妥吧……”


    孫尚香笑著搖頭,“軍中哪裏有酒?我還沒大膽到敢私藏酒。不過是想邀你一道喝個茶而已。”孫尚香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雨,確實有些涼了。


    月英見狀,離她更近一些,也笑道:“走吧,去我那裏喝杯茶。”


    雨滴打在傘麵上,在四周濺開水花,月英和孫尚香一起,伴著雨的節奏離開,誰都沒有回頭。


    雨滴落在水窪裏,蕩開漣漪,一圈一圈,一環一環,偶爾被風撫平、吹皺。


    “不光是喝茶,也陪我說說話吧。”


    月英聽見孫尚香這樣說。


    xxxx


    什麽叫咫尺天涯,什麽叫相顧已無話。眼前的情形就是最好的詮釋。


    童霏掀開軍帳的門簾,邊邁步入內,邊抬頭去看,就見有一女子背對著自己,正立於書案一側,低頭看攤開的筆記,手心輕撫過那些熟悉的字跡,幽幽歎息。


    童霏沒有再上前,隻是稍微鬆開手,讓門簾在身後關閉。


    帳內的女子聽聞聲響,也沒有回頭。仿佛背後投射過來的目光有千金重,回不了頭。


    童霏曾以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到此刻,卻完全不這樣想了。她們再不像從前那般親密無間,就連唯一維係著那段關係的愛意,到今日,也幾乎被命運拖垮了。


    童霏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也分不清自己內心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不高興也不憤怒,覺得眼前的人應該是個陌生人,卻又熟悉得可怕。


    童霏沒道理要和她打招呼,也沒理由說出“好久不見”這類的問候話語,她們之間,已經連一句問候都顯得奢侈甚至多餘了。


    簾外,雨勢漸漸小了一些,沙沙擊打著門簾。門簾被風卷著,一會兒開,一會兒合,燭火也跟著搖曳明滅。


    感覺到身後的天越來越暗,童霏才主動結束這沉默。


    “曹丕有什麽話要帶給我麽?”童霏說。


    女子的背影似乎顫了一顫,卻仍未轉身,隻是收回手扶著桌角,淡淡開口說:“非得是誰派我來,我才能來麽?”


    她一張口,似乎連空氣都凝結了。


    這聲音、這語氣、這感覺。無一不衝擊著童霏的神經。


    太熟悉了、太讓人懷念了。


    甄洛……


    如今,也隻能在心底叫一聲她的名字吧。


    童霏默不作聲,也不上前,亦不願再抬頭去看,隻垂頭看向地麵。那些狠話,無論如何也再說不出第二遍。


    不是說過不要再出現了嗎?不是說過不要再見了嗎?就連這一點,你也不讓我如願嗎?


    你到底……還想要我怎麽樣……


    童霏覺得自己必須硬下心腸才行,不能再圍著甄洛轉了,不能再被甄洛左右自己的情緒了。不光是為了馬雲騄,更為自己。


    “若非無事,緣何甄夫人會出現在我軍中?”童霏冷淡地開口,往日溫情一去不返。


    甄洛早料到如此,不傷心,亦不惱怒,慢慢轉回身,四下望了一望,尋到童霏喝茶的茶碗,拿到桌上擺好,又從地上提起她一早準備好的一壇陳釀,倒滿以後才正式麵向童霏。


    “就算我在你心裏已經再不重要,難道我想和你喝一杯酒都不行麽?”甄洛問道。


    她的未來,她是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她至少有爭取片刻自由的權利。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來彌補一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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