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霏居然掉了眼淚。


    甄洛瞬間心疼起來,童霏是一個堅強的人,早前遇到那些事情都沒有見她落淚。原來如此堅強的人,也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刻。


    她輕歎一聲,偏頭靠在童霏肩膀,兩人深深地依偎在一起。


    兩個人都緊閉著雙眼,沒有一絲的雜念,隻是安靜地體味著這短暫的靜好時光。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甄洛才睜眼起身離開童霏的懷抱,童霏也在同一時間回過神來,繼續去尋覓酒杯的身影。


    方才甄洛跌倒時手中拿著的那隻酒杯,正側翻在桌上,酒從杯口蔓延到桌麵,就好像是一個人癱倒在那裏,失血過多,毫無生氣。


    甄洛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又恢複了以往的淡然表情,隻見她抬手輕輕扶起那酒杯,又拿過酒壺倒滿。盛著清酒的杯子,瞬間恢複了光華。


    就好像,剛剛的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好像,那隻不過是兩個人同時經曆的幻境一樣。


    童霏靜靜看著遞到她麵前的那杯酒,這酒對她來說,隻是一杯酒;但對於杯子來說,卻是它的全部。


    “你想讓我留下來嗎?”童霏輕聲問著,端起酒杯,卻覺異常沉重,那滿滿盛放著的,何止是酒!


    甄洛低頭,據實答道:“我自然想你留下來。可我也說過,去留全都隨你。”


    童霏猶豫了。


    甄洛忽然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童霏的臉上,久久不去。許久,才問道:“我想知道什麽能成為你留下的理由。權利?錢財?還是那個背叛你的女人?”


    這才是她以往認識的甄洛!


    童霏張了張口,卻沒能做出解釋。她也想知道,什麽能夠作為理由讓她留下。最後,她隻是問她:“你為什麽想要我留下?”


    甄洛想了想,回道:“你救過我性命,又幫他立過一功,我以為你可以是扶持他走到最後的人……我以為……”


    見甄洛欲言又止,童霏便接話道:“你和我都清楚得很,將來能繼承袁公基業的人是誰,這樣又何苦呢?”


    童霏知道,甄洛那想說又說不出口的話,就是袁熙盡管夠努力,卻沒辦法在兄弟當中勝出,所以甄洛看重童霏的才能與心思,以為會有一線希望。童霏原本也不想將這事說破,但她不願甄洛白忙一場,滿懷希望到最後還是要落空。


    甄洛歎一口氣,“我自幼便聽那算命的說我有皇後相,這話我曾信以為真,如今看來,也的確是癡心妄想了。”


    童霏知道那算命的沒有騙她,但又不能明說,於是勸道:“世事難料。今朝不知明日事,想那許多也是徒勞,我很感激你對我的信任,一切……都在酒裏了,我敬你。”


    童霏垂眸看向杯中酒,仰頭飲盡。


    甄洛便沒再說挽留她的話,她也知道,如果童霏想留,自然會留;若是執意要走,連她也留不住她。


    於是也舉杯,對著童霏一笑道:“這一杯酒,不問前事,不計將來,隻為此刻。”


    那一夜,兩人相談甚歡,童霏驚訝於甄洛的卓識;甄洛訝異於童霏的遠見。


    那一夜,兩個人就仿佛知己摯友般,傾談至夜半。


    童霏想,天亮以後再收拾行李吧。


    然而真正天亮的時候,她又想,反正袁熙也是今日回鄴城,不如,先跟袁熙打過招呼再走也不遲。


    凡事有始有終,怎麽說也要跟袁熙交代一聲才對。


    其實,她也知道,她隻是在為自己找借口而已。


    xxxx


    袁熙從幽州回到鄴城,隻十幾個人護送。其實他並沒有受什麽重傷,隻是在兩軍衝鋒交戰的時候,不慎落馬,叫馬蹄踏了小腿。這種小傷,修養半月即好,他完全可以退守後方,但袁譚卻因此對袁紹諫言,遣了袁熙回鄴城。


    袁熙自然不服,卻也不敢違抗。最後隻好將韓珩等將留在前線,他隻身回了鄴城。


    回到府上以後,正妻吳氏第一時間過來探望,雖是憂心他的傷勢,但見甄洛並不在旁,亦忍不住心中喜悅。


    吳氏喜歡聰明識趣的人,將來的日子,相安無事便好。


    隻是她這算盤還沒等打響,就聽得袁熙問童霏:“甄夫人何在?不知道我已經回府了麽?”


    童霏原本是打算對他辭別,所以一早在城門口相迎,隻是一路礙著袁熙的傷勢,沒有提早說出口。


    童霏答:“聽說甄夫人……病了。”


    “病了?”袁熙看向吳氏,這等事情,緣何在信中沒有提及?


    吳氏斂了斂神色,鎮定地答道:“前兩日才病,也不是旁的大病,不過是女人家的小毛病。”礙於有外人在場,吳氏也沒有多言。


    袁熙皺眉,遂轉頭對童霏道:“扶我去甄夫人房裏。”


    吳氏聞言立時阻止道:“夫君傷勢未愈,又舟車勞頓,理應先歇息幾日才對。”


    袁熙踉蹌著站起身,擺手道:“無妨,我先去她那裏看看。”


    吳氏暗暗悔恨,難道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反倒叫甄洛獲得更多的關心了麽?她猶豫著還要開口去勸。


    這時又聽袁熙在走出兩步以後轉頭又對她說:“今晚去你房裏用晚飯。”


    她這才放下心來。已然給過甄洛警示,應該要怎麽做,甄洛會清楚的。


    xxxx


    從袁熙的房間到甄洛房間的距離不遠,卻因為袁熙走路緩慢而顯得漫長。


    童霏正要開口說想離開的事情,沒想到卻被袁熙搶了先。


    “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何必為此事放棄大好前程?”他轉頭看向童霏,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之色。


    童霏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袁熙的話沒有錯,可,天下間雖有女如雲,卻匪我思存。


    袁熙又道:“難道鄴城就沒有能讓你留下的理由嗎?”


    又是留下的理由!鄴城有什麽人或者什麽事,能夠讓她牽掛呢?


    “比如……某些人……或者……”袁熙頓了頓,因為此刻二人已然來到了甄洛門前,“此事稍後再議,扶我進去。”


    童霏扶著袁熙上前去拍門,泠雪打開門看見門外的兩人時,卻楞了一下。袁熙回來,她也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個趙侍衛還沒有離開。


    “夫人剛剛睡了。”泠雪欠身說道。


    袁熙走進屋內,向內室望了一眼,想了一想,道:“也罷,我晚些再來。”


    步出房門的瞬間,童霏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明知道什麽也望不見,卻還忍不住擔心。是因為昨夜飲酒的緣故吧?


    回去的路上,袁熙又問童霏:“真的沒有什麽能夠讓你留下嗎?”


    “二公子。”童霏停下腳步,對他抱了抱拳道:“在下自問沒有什麽才能,值得二公子這般偏愛。隻求安穩於世,還請二公子成全。”


    “好歹……待我腿傷複原吧。”袁熙說著,還重重歎了一口氣。這一點,他絕對是從甄洛身上學來的。


    果然,童霏聽了這話,想走的心愈加動搖起來。


    袁熙一向待她不薄,雖然一早用趙家村村民的安慰要挾過自己,但她後來也知道了,那隻不過是袁熙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之後袁熙也派人去村中安撫過百姓。


    單隻是這份情誼,就已經足夠讓一個武將對一位主公死心塌地了。更何況,袁熙還曾贈予她那樣珍貴的亮銀甲。


    如此慷慨,現今又是傷員,童霏如何能忍心不答應他的要求呢?


    反正她離開這裏,也沒有別處可去,反正,過幾日袁熙就會康複……


    她依然在不停為自己找著借口。


    童霏送袁熙回房安頓好以後,才回去自己的房間。途中她曾想過去看看甄洛,可一想到袁熙已經回來了,還是應該避諱點好。


    但她不知道,無論袁熙在與不在,她的一舉一動早有人報告給了袁熙。


    就在童霏離開不久,又有一人進了袁熙房間。那人進屋以後,本是躺著的袁熙,忽然坐起身來,問道:“你在信中所說的,確實屬實麽?”


    那人單膝跪地答道:“屬下不敢有半句虛言!”


    “趙子龍確實在夜裏進了甄夫人房間?”


    “確實如此!”


    “可有過夜?”


    “三更時分才離開。”


    “你確定沒有看錯?”


    “屬下以性命擔保!”


    袁熙麵色瞬間變色,胸中怒火燃起。想不到,他才離開沒有多久,家中竟出了這樣的醜事;想不到,他對那趙子龍那般的好,那人卻恩將仇報;想不到,他如此尊重甄洛,她卻背著自己做出這樣的事……


    那麽什麽病痛之類,也都是在騙他吧?


    今晚他倒要看看,那所謂的病症是否真的存在!


    他忽然下了床,走到桌前飲茶,矯健的步伐一如當初。


    他抬手揮退那眼線,“你先下去吧。”


    裝病而已,誰不會呢?


    他的腿傷,在回來的途中就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但由於收到他留在府中的眼線傳來的信,才出此下策。


    原本他安插眼線在家,也不過是擔心童霏不辭而別,沒想到,卻有了意外收獲。


    這兩個人,居然敢背著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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