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壓下去胃裏微不可查的惡心,想著從哪個門出去,換個藏身的地方,在走之前把告密的蠢貨先殺掉。


    他以為虞年年出去,是去告密了。


    虞年年頂著清冷月色回來了,麵頰上蹭著猩紅的血,神色恍惚。


    慕容澹手中的彎刀出鞘,發出“錚”的一聲。


    靡麗的麵容半陰在月色下,說不出的陰鷙冷漠,聲音森然,冷不丁開口,“回來了。”


    他身上穿著的還是虞年年的衣裳,並不合身,又小又短,露出半截勁瘦蒼白的腳踝,頭發散著,濕漉漉披在身後。即便這樣,也不顯得狼狽邋遢,反倒愈加添了幾分落拓不羈的美感。


    虞年年沒注意,她被萱女砸的那一下,五髒六腑都疼著,呼吸也火辣辣的,見著慕容澹立在門前等她,眼淚刷的一下子就湧出來了,跑過去徑直摟著他的脖子,一時激動也顧不得會被丟開,“燕燕,我隻有你了。”


    萱女要走了,她要走了。


    慕容澹的刀刃貼在她散在後背的發上,一寸一寸往上移著,馬上要碰到那嬌嫩的頸部皮膚,隻要輕輕一劃,血就會像湧泉一樣迸發出來,溫熱的。


    卻聽見她這樣說話,冷不防瞧見她臉上凝固的紅色,用指甲刮了刮,是血液。


    “你殺人了?”他語調平靜,好像殺人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虞年年搖頭,剛想說話,喉頭一甜,一口血就噴了出來,溫熱的落在慕容澹頸側,他帶著不耐抹了一把,“剛剛的澡白洗了。”


    人倒在他懷裏,他站在月色裏,動作不變,仰頭想了一會兒。在一刀了解她,和把她抬進去之間,不甘不願選擇了後者。


    並不溫柔的把人抗在肩上,扔到榻上。


    他隨手找了脫下的舊衣裳,把自己頸處的血跡擦去,抬起洗澡水倒出去。


    房子裏本就小,再放上這麽一大桶水,那得潮濕的沒法睡了,指望床上那個昏過去的廢物,還不如指望自己。


    做完這一切後,慕容澹把人推進床榻最裏頭,依舊兢兢業業當做壓床石,也不管她吐了血會不會死,複而將被子一拉。


    嗯,就知道她慫的很,怎麽可能有膽子去告密。


    他看著房頂,稻草掩蓋的縫隙中透過一絲月光,對著黑暗和空氣“嘖”了一聲,忽而有種說不出的通暢感。


    第二日虞年年醒來的時候,胸口還是悶悶的疼,但比昨夜可好多了。身體是躺在床上的,一定是燕燕昨夜將她帶回來的。


    慕容澹還在她身側睡著,纖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看著乖巧,沒有平日裏那樣凶,大抵是把眼睛遮上的緣故。


    她小心翼翼湊過去。


    慕容澹眼睫顫了顫,眉頭煩躁蹙起,她不睡覺要做什麽?


    她隻是對著他的臉看了會兒,便輕手輕腳下地去了,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慕容澹一個人留在翹角的床上,睡不著,轉頭想去看她在做什麽,入眼的卻是一大片雪白細膩的皮膚,印著星星點點的青紫淤痕,單薄脊背上的蝴蝶骨振翅欲飛,兩條流暢精致的脊線一直延伸到被衣衫遮蓋的腰臀。


    有種淩虐的,引人摧毀的美感,想用牙齒撕咬,留下新的痕跡,蓋住這斑斑點點的淤痕。完全占有。


    好歹是個十七八,血氣方剛的少年,第一次見女子的身體,還是在清晨。


    他喉結上下滾動,鼻息裏多了幾分燥熱,忙不迭把頭轉過去。


    誰稀罕看一樣?


    涼州求著他一度春宵的女子千千萬,再嬌豔他一個都不曾正眼看過,虞年年被他看去了,說不上是誰占誰的便宜。


    卻不慎踢著了床腳,他恨恨地想,這床榻小的簡直像個笑話。


    虞年年聽見動靜,一喜,“燕燕,我後背有些疼,你幫我瞧瞧,出血破皮了沒有?”


    慕容澹正煩躁著,又被人抓包了,狠狠踢了下床腳,翻身,“誰要給你看?不看!”


    手指抓在被上,耳尖都是紅的。


    虞年年歎口氣,把衣裳換下來,跟慕容澹昨夜換的衣服放在一起,捧著水盆出去洗衣裳。


    牆角的包裹令她精神一振,陡然想起這是昨夜萱女扔下來的,趕忙跑過去,裏頭的陶碗磕在地上碎了,但筷子木勺,一個銅鼎一個甑還是好的,另加一羊皮口袋的粟米。


    唔,這個時候萱女應該已經走了。她想好了,若是萱女成了,府裏那些姑娘必定會議論,她便祝萱女安好。若是萱女真被馬蹄踩死了,她便去亂葬崗,為萱女收屍。


    小鼎裏煮著粟米粥,虞年年坐在房門的台階下搓洗衣服,心不在焉的,等著來來往往的女孩們經過,從她們嘴裏得到消息。


    她力氣小,衣裳沾了水沉甸甸的,她從一個角開始搓洗,一點一點的十分慢。以往她靠洗衣服為人賺錢,因為洗得慢,一個月隻能洗十來盆,一盆一枚銅幣,掙不上多少錢。


    慕容澹不用虞年年叫,便十分自覺洗漱後守在小鼎旁,撣了撣衣角,氣派雍容,“碗呢?”


    虞年年把沾滿皂角水的手在清水裏洗了洗,自包袱裏拿出枚木勺,讓他舀粥喝,“碗碎了,從牆上扔下來的時候太高,地太硬了,碗又太脆,我一會兒我去買碗,叫人來修門,你躲起來,不要讓人看見你的臉。”


    燕燕生得太漂亮,又沒有人護著,讓人瞧見了會總受騷擾。


    “嗯。”慕容澹點頭,沒用勺子攪動粥,等它自己變涼。


    虞年年又低下頭洗衣服,兩個人沒說話,隻聽均勻的呼吸聲陪伴,她揉了揉手裏的衣裳,慕容澹的明顯比她的要寬大許多,也厚實許多。


    “燕燕,你喜歡什麽顏色?青色白色還是黑色?”都是她能力之內,能為慕容澹尋來最好顏色的衣料。


    如今布料染色的技術並不發達,色彩鮮豔的衣裳平常百姓根本穿不起,她慣日裏都是穿未經染色的麻衣,青色白色的衣裳對她來說已經算作奢侈。


    “隨意。”天冷,粥涼得快,他嚐了一口,溫度剛剛好。


    虞年年點點頭,想著他皮膚白,穿什麽都好看。


    “我喜歡紅色,但這輩子應該是穿不上紅色衣服了。”話題挑了起來,她忍不住感歎一句,努了努嘴,一對梨渦若隱若現,還有點落寞,“前幾日見府裏有個女郎穿的水紅色長裙,顏色十分豔麗奪目,瞧著喜歡,想著有一日若能穿上該多好。”


    慕容澹瞥她一眼,嗤笑一聲,包含了嘲諷。


    虞年年聽出裏頭譏笑的意思,忍不住紅了臉,手指纏繞了衣帶幾圈,小聲嘟囔,“我隻想想,又不是要真穿。”


    慕容澹嘴角輕蔑的笑意未落下,“不能屬於自己的,連肖想都是罪過。”


    大梁雖禮法崩壞,但等級製度前所未有的嚴苛,不得半點兒僭越。


    紅色除卻未出嫁的姑娘,非府中正妻不能使用,妾室連相似的桃紅都不能用,虞年年將來是要被送人的,估摸著連個妾室的地位都不能有,卻想穿次紅衣。


    按照慕容澹看虞年年不順眼的程度,不嘲諷她嘲諷誰?


    虞年年這幾天接觸下來,也逐漸適應了慕容澹的嘴毒,甚至能毫無波瀾問他,“要不要吃鹹菜?”


    慕容澹撩起眸子,略帶審視,上下打量她一眼,料定她沒有那個下毒的膽子,便心安理得吩咐,“還要韭蓱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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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這小廢物什麽也不是,一天天光知道哭,但不得不說,鹹菜醃製的不錯。


    虞年年給他撈了一大勺拌進粥裏,寡淡的粥才有了鹹淡滋味。


    “再放點兒。”他口重,覺得還差點兒滋味。


    虞年年便又撈了一大勺,小心翼翼掂量著往裏抖,抖一點就問一次他夠不夠。路過兩個去井邊打水的女子,其中一個語氣帶酸。


    “也不知萱女走了多大的運氣,就那副模樣能讓陛下瞧上?陛下莫不是偏喜歡醜的?”


    另一人嬌笑,“改明兒我也去攔陛下的馬,說不定也一躍進宮當娘娘了呢。”


    虞年年乍一聽她們說話,激動的眼眶都紅了,手一抖,一勺都抖進粥裏去了。


    粥鹹的有些發苦,慕容澹不高興了,又見她臉色,忍不住冷了臉嘲笑,“怎麽,你也想進宮當娘娘?”當我小嬸嬸?


    他的小嬸嬸可不好當,世人光見那些女子進宮享榮華了,卻不知大多都活不過半個月。


    想著,他便用包含著憐憫與嘲諷的目光看著她,像剛才嘲笑她不自量力想穿紅裳。與其抱他小叔叔的大腿,不如來抱他的,至少他年輕俊朗,龍精虎猛,肯定讓她舒服。


    “啪。”他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臉上,粥也不吃了,鐵青著臉回小泥房裏去。


    想什麽呢?慕容澹你是沒見過女人嗎?


    虞年年被他突如其來的發神經嚇了一跳,小聲問他,“燕燕,你不吃飯了?我不是想進宮,是萱女,她是我,是我好朋友……”


    慕容澹沒理她,反倒是狠狠將小房子門摔上。


    本就搖搖欲墜的房門哢嚓一聲斷了,晃悠兩下倒在地上,慕容澹臉更青了,額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他現在已經不正常了,再待下去得瘋……


    虞年年下意識護住剩下的半鍋粥,防止濺起的灰塵落進去。


    誒,兩道門都被他一人弄壞了,燕燕這力氣實在有點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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