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歸來的那一日,許昌百姓夾道相迎,景象頗為盛大。


    他雖歸來了,卻並不打算滯留許久。袁紹雖大敗,底蘊猶存,短時內也無法攻克。且袁紹未被曹操攻破前,曾派劉備攻掠汝南共都等。此番歸來,正是為親征劉備做準備。


    曹操在許昌的第五日,收到一封來自東吳的文書。信中說孫權有意求和,將送來一頭大象。


    自古以來世人崇拜珍禽異獸,以為其能為朝廷帶來祥和之運,曹操自然大悅。


    曹植聽聞此消息,隻覺心中怪異。


    他見到曹衝的第一眼,潛意識浮現的那四個字,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這一頭象,與此有何關聯呢?


    象運至許昌那日,曹操便領著營中眾臣與家眷,前往觀象。


    這頭大象高幾人,體形十分龐大健壯。走起路來,甚至令人感覺大地都在震動。


    眾人大多聽聞大象之名,卻未見過大象模樣。此次觀看,讚歎恭賀之聲亦是不絕於耳。


    曹操負手而立,聞言麵上自然也十分欣喜。他忽然道:“誰能告訴我這象能有多重,我重重有賞!”


    ——稱象?!


    曹植心中微怔。


    他下意識轉頭去看與他相隔不遠的曹衝。小孩正仰頭凝視大象,眉頭緊緊皺著。


    他瞧了許久,未見端倪。方收回目光,卻止不住心如擂鼓。


    這麽大一頭象,直接稱自然是不可能的。哪怕有這般大的秤砣,也絕無人能拎起讀數。


    是以人群中很快有了答案:“殺之碎之,則可稱矣。”


    可惜這個答案顯然不合曹操心意,他便再道:“文和以為如何?”


    賈詡上前躬身一禮:“文和不知。”


    曹操也似早已知曉賈詡答案,轉而問荀彧道:“文若呢?”


    荀彧微微一笑,他似成竹在胸,又似什麽也沒想到:“主公不若先詢問他人。”


    曹操再道:“那郭奉孝你呢?”


    郭嘉斂眸,但笑不語。


    曹操見狀,隻能重重歎了一口氣:“你們幾個,看來今天是打定主意要看笑話了!”


    他話音尚未落下,卻聽得一個極其稚嫩的聲音道:“倉舒可以一試。”


    曹植呼吸驟然一窒。


    他幾乎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目光轉道曹衝臉上,見他滿麵自信,仿佛刺痛瞳仁,微微緊縮。


    曹操臉上已有了一分驚訝。


    但他麵對這個自己最為寵愛的兒子,總有著慈祥的目光,以及溫和的聲音:“倉舒有什麽想法,盡可說出來!”


    眾人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曹衝微微一笑。他麵上並無膽怯之色,反是朗聲道:“可置象於船上,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


    以水之力浮起船中巨象,再以他物代替,最終稱出同等物品的重量。如此方法,不就可以稱出這象的重量了麽?


    眾人恍然大悟,然後又甚是驚奇。


    倘若這是郭嘉、荀彧,乃至任何人所言,他們都會十分佩服。但說出這個答案的人,怎會是一個六歲孩童呢?


    曹操放聲大笑!


    場中原已十分寂靜了。曹操這一聲大笑正如驚雷破空,眾人紛紛醒悟讚揚曹衝。


    曹植立在原地,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曹操已大步至曹衝麵前,將小孩高高舉了起來。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一對父子,無一人發現曹植異狀。


    曹植終究隻是斂眸,掩去眼中震色。


    果真如他所想,曹衝當真想到辦法稱了象。而他當初是預言了此事發生,抑或本已知曉此事發生?


    若是預言,他是否能預言出他人乃至自己的未來?


    ……不對,這不是預言。


    不是預言,定是他早知此事發生……而這代表著什麽?


    難道他夢中憶及的前一世,時間其實是在這一世之後?


    而若這才是真相,又意味著什麽?


    ——是否這一世所有經曆他本已閱盡,將來所發生之事他也盡數知曉,隻因如今記憶殘缺,是以無法準確得知?


    思及此,曹植深吸了一口氣。


    這世間很多人想要長生不老,很多人想要先知先覺。因為人都怕死,而未知的將來,亦有太多不確定的意外導致人死。


    倘若一個人知曉他未來將發生的所有“意外”,他是否可以驅凶避忌,活得一世大圓滿?


    胸腔有些隱隱作痛,曹植才回神緩緩吐氣。


    他強迫自己冷靜鎮定了下來。


    ——他已發現一個弊端。


    世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人若避開一劫,將來必會變動。既已變動,所知的一切也已都偏離,未來種種又將陷入未知。


    是以知或者不知,皆將使最終結局陷入層層迷霧。


    但假使一人知曉明日將死,他是否會不折手段來避開這一劫難,而不顧未來?


    有人可以抵抗這等誘惑麽?


    絕無一人!


    曹植亦是如此。


    是以哪怕他冷靜了,鎮定了,依然從未如此焦慮得、迫切地,渴望地……恢複記憶!


    稱完大象,亦讚完曹衝,曹操便命人將大象牽往皇宮。孫權雖將之獻給了他,他卻到底還是漢中臣子,自然是要獻於獻帝劉協的。


    既是如此,眾人也就都散了。


    曹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麵上還有著一絲笑意,乃是方才讚歎曹衝聰穎時掛上的。他眼中也還有笑意,但很快隨著父親抱著曹衝離去的背影,緩緩隱去了。


    他自然是要笑的,弟弟這般聰穎,他如何能不引以為榮呢?他非但要笑,還要一直笑,直至笑到最後。


    也唯有他才能笑到最後。


    他整理了表情、心情,又恢複平素溫雅的模樣,慢慢踱至一言不發的曹植麵前。


    方才眾人恭維曹衝便如眾星捧月,而他與曹植身邊卻空無一人。也許此刻他家小弟的心情,是十分沮喪難過的。


    曹丕一隻手已按在曹植的肩上。瞧著他蒼白的的臉龐,皺眉道:“怎麽了,臉色居然如此難看。”


    曹植豁然驚醒。


    他四顧周遭,眾人皆已散了。唯有眼前盡在咫尺的臉,以及眸中隱約的關切。


    曹丕瞧著他恍如夢中的神色,擔憂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曹植長舒一口氣。


    半晌,神色才恢複往常:“沒有啊。”


    “你方才臉色白的嚇人,若當真不舒服,便告訴二哥。”


    曹植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太好吧,有些乏力。”


    曹丕聞之微放了心,又道:“方才所有人都讚歎倉舒,你卻一言不發,二哥還以為你很難受。”


    曹植不語。


    然後,他聽到自家二哥繼續道:“倉舒想到這個方法稱象,這般聰穎,二哥既十分佩服,也十分羨慕。”


    他這一句話,是用歎息的語氣說出來的。這一句話自然也是半真半假,但他這般說來,既不會引人厭惡,也不會引人看輕,反而令人覺得他很是誠實。


    倘若曹植心中亦是這般想法,定也會下意識附和同意此言的。


    但曹植未曾有。


    他心中並無羨慕抑或嫉妒,引他沉默之事,其實無人可以猜測。


    是以他驟然聽聞此言,心中一頓。


    曹丕表麵上總是一副兄友弟恭模樣,但這一切都是裝的。他這麽說,其實也就代表著,他對曹衝已有了戒心。


    曹植心念幾轉,隻斂眸輕笑道:“其實我方才是忽然想到了一個趣聞。”


    “哦?說來聽聽。”


    曹植停頓片刻,似在組織語言:“二哥覺得,把一個大象放進箱子裏,需要幾步?”


    “將大象放入箱子麽?箱子大幾許?”


    “可大可小。”


    曹丕思索片刻,緩緩道:“若箱子足夠大,直接將大象放入便可。若箱子不夠大,那便將大象殺了,剁碎方可放入。但若是極小的一個箱子,卻是沒有辦法的。”


    “可我卻能將它放入那個極小的箱子。”


    曹丕麵上表情略有一分驚訝。


    他看著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並未錯過他眼中那一分狡黠。垂眸深思許久,反駁道:“不可能。”


    曹植不解釋,反而問:“二哥,你可知大象為何名大象?”


    曹丕微愣。


    而後他便聽得曹植繼續道:“大象之所以叫大象,是因為大家都這麽叫,已成約定俗成。但如果我指鹿為馬呢?若我將一隻老鼠取名為大象,不就可以關進去了麽?”


    曹丕深吸一口氣,看小少年眼中滿是得色,忍不住伸指彈了彈他的鼻子:“詭辯!”


    曹植笑彎了眼:“詭辯也是辯,大哥想不出辯駁的方法,又能奈我何。”


    曹丕無奈一笑,盡是寵溺。


    曹植笑了片刻,複而正色道:“弟弟再問二哥一個問題吧。森林裏動物們召開會議,誰沒有到場呢?”


    曹丕皺起了眉頭:“你說的動物,是人常言的動物,還是你詭辯之後的動物?”


    “自然是人常言的動物。”


    曹丕皺起了眉:“……動物豈能可能會召開會議呢,是以沒有一個到場了。”


    曹植笑的更歡樂了:“二哥你又錯了!是大象沒有到場。”


    曹丕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為何?”


    “哈哈,因為大象被關進了箱子裏呀!”


    “……”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先寫寫曹操郭嘉荀彧神馬的,不過急著稱象==。。。。稱完再寫吧囧。順便還能調戲下二哥呢。


    =a=明月妞給我扔了一排地雷,這等占座風姿,汝狠甚,吾莫能及君也。


    以下是送給九妹的小劇場:


    仲達:我是你的什麽呢?


    曹丕:皮卡丘呀。


    仲達:納尼,我居然是隻屎黃色的傻逼萌寵?!


    曹丕:這樣我就可以電死九妹了嗬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賣萌,你能奈我何?!ps洛水妞,我一定要想個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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