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逐雲笑了,說:「真是咄咄怪事,延清還會自己找如此偏門的書來看了。」


    沈逐雲揶揄他,宋涿就著惱了,這小子後麵稀裏糊塗地說了些什麽我也沒聽清,隻聽得沈逐雲饒有興味地同他鬥了幾句嘴後,最後一錘定音,含著笑說道:「多謝涿弟,你既盛情相邀,愚兄便敬謝不敏了。」


    哎……這牆頭聽得我心裏很惆悵,我嘆了口氣,走到外頭白雪紛飛的庭院之中。


    這年冬天蘇州天氣異常嚴寒,正月裏還下過兩場大雪,沈逐雲的腿疾在糟糕的天氣裏反反覆覆、日趨嚴重,蘇州城中最好的大夫來來回回地施針用藥,但毫無助益。


    宋涿年裏年外來看望過他幾回,初時沈逐雲還能陪他走幾步,到後來竟隻能坐著同他說話了。宋涿回去後先走街竄巷地拜訪江湖郎中,而後捧著一摞書回去埋頭讀了幾天,再出來時,便同家裏說他要去大理國做生意。


    宋老爺、宋夫人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四川人去大理做生意,那是離得近方便,沒聽說蘇州人去大理國做生意的,怎麽想的?


    宋涿準備做得很充分,振振有詞說大理國的刀具、香料和藥材都是極好的,價錢也便宜,四川人能盤了來賣,怎麽我就不能?


    宋老爺就說你打小鬥雞走狗不學無術,知道怎麽做生意、怎麽同人打交道麽?


    宋涿說這簡單,三哥知道,我叫三哥幫我。


    宋老爺氣急了,說荒唐、胡鬧!


    ——我也覺得這當真荒唐、胡鬧,我想沈逐雲也知道這是荒唐、胡鬧,但他方才竟應下了,他對宋涿說「盛情難卻,敬謝不敏」。


    我站在雪中,遠遠地聽到宋涿在裏頭欣喜若狂,還在假裝:「三哥,我們倆一起幹,一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沈逐雲並不拆穿,笑著說:「好。」


    沈逐雲是明知故犯,決定跟著他一道去荒唐、胡鬧了。


    隻是這宋涿著實太傻,一丁點也沒有聽出來。


    出了正月,城外官道邊枯草上尚留著點積雪。在宋、沈兩家人憂慮的目光中,兩個年輕人一車一馬,攜著一對僕從,慢慢地從閶門外遠去了。


    宋涿帶著沈逐雲從蘇州離開的這一年,剛行了加冠禮,年二十。


    第52章 道阻且長


    夢中的大理國四季如春,溫暖怡人,三哥一到那裏定會即刻恢復康健、健步如飛,再不會被病痛所折磨——如此這般,宋涿想得很美,但二人南下的路上並不順遂。


    雖開了春,但還是天寒風急、道阻且長。


    偶爾趕路不及,夜路難行,亦不免要在荒郊野地中風餐露宿。宋涿身強體健,倒沒什麽,隻苦了沈逐雲。臨行時雖已挑了最好的馬車,亦帶了足夠禦寒的衣物,但夜裏霜露一降,刺骨寒意襲來,沈逐雲雖已勉力忍耐,仍不免反覆輾轉。


    宋涿看著也急,包袱裏二人的衣物都拆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裹到沈逐雲身上。沈逐雲翻一次身,他便要問一句:「好些了麽?」


    終於沈逐雲無奈道:「我習慣了,無妨的。你快些睡罷,明日還要趕路。」


    宋涿說:「我睡不著。」


    沈逐雲說:「吵著你了?」


    宋涿便坐起身來,在幽暗的車廂裏望向沈逐雲,說:「三哥,我摟著你睡吧。我身上很熱。」


    沈逐雲愣了愣,一時失笑,正想說些什麽,宋涿雙手卻從被子底下探了進去,將他蜷縮著的膝蓋捂住了。黑暗裏,沈逐雲身上微微一僵,喉頭一滾,話又咽了回去。


    「你身上果真好冷……」宋涿低聲自語,「我們一定要快些到大理。」


    他邊說邊將沈逐雲的腿整個搬過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摸黑將蓋在沈逐雲身上的被子和衣物整了整。重新將沈逐雲嚴嚴實實捂好後,他又將手伸進去,覆在沈逐雲冰冷得像兩個石塊兒的膝蓋骨上。


    做完這些,他靠在車廂壁上舒了口氣,又問:「好些了麽?」


    沈逐雲沒說話。


    沈逐雲的沉默叫宋涿後知後覺覺出不妥了,他突然想起來沈逐雲因為這腿腳毛病心中有疙瘩,素來對旁人的親近有些排斥。想到這一重,宋涿伸在被子裏的兩隻手僵了僵,手心裏冒出汗來。


    他說:「三哥……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樣啊?」他不自然地將兩隻手收回來,找補說,「我也沒多想,你若是不喜歡,我就……「


    「很舒服。」沈逐雲忽然低聲說道。


    沈逐雲又翻了個身,麵向宋涿躺著,他在宋涿懷裏的兩條腿輕輕屈起來,膝蓋正抵在宋涿溫暖的小腹上。幽暗狹小的車廂中,沈逐雲的呼吸聲一時有些沉了。


    他說:「涿弟身上果真很暖和。我很喜歡。」


    宋涿低頭看看靠在自己懷中的沈逐雲的腿,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展顏道:「那就好。」


    我盤腿坐在車篷頂上,是夜天氣晴朗,四野無人、星漢燦爛。半夜霜露降下來,馬兒的鬃毛上便結出亮晶晶的露珠。屁股底下那兩人的聲音已靜下去,隻有一旁的火堆傳來劈劈啪啪的爆裂聲。沒有風,是個安靜的夜晚。


    句芒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說:「澤塗動情了。」


    我:「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句芒說:「是你叫他動情的。」


    句芒這話說得跟問責似的,我很警覺,便道:「東君,一碼歸一碼,他是他,我是我,可不能混為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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