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師叔一直病著,我前些日子去看了看他,情況不太好,今日又聽陸師叔說樓師叔病了。這一代長老收的親傳弟子少,時乖運蹇,命途多舛,尚未成材,就匆匆夭折,沒有多少人能從長輩那兒接過擔子。宗內青黃不接,兩位師叔都是宗內柱石,要是再出什麽事,對於私情、對於公事都是一大損傷,所以我放心不下,過來問一問。」


    以前,餘驚秋說話就溫馴妥帖。俞秀與她交談過多少次了,是知道她言詞的細緻溫和的,如今再聽,不知是不是心中藏了事,這體貼的話落在耳朵裏,隻覺得冷冰冰的全是場麵話。俞秀勉強地笑了一笑,說道:「樓長老隻是感染了風寒,對於習武之人來說,這算不得什麽,一碗藥喝下去,休息兩日也就好了。至於吳長老,唉……這些年來反反覆覆,沉痾難愈,也是我能力不濟,隻能勉強維持,若要痊癒,不是我說喪氣話,實在是難。」


    餘驚秋半垂著眸子,捏著手裏的瓷瓶,說道:「難道就沒有什麽靈藥能替吳師叔消災解難,隻要師叔知道,就是千難萬苦,我也給師叔取回來。」


    「我了解不深,曾經翻閱典籍,也沒找到合適的。」


    「我還以為師叔對這些頗為了解。」


    俞秀一怔,「怎麽這麽說?」


    「那年忠武堂和曹柳山莊聯姻,曹柳山莊有一份嫁妝是玉佛手,我和阿燁幾個都不知那是何物,師叔解釋說,那是一味靈藥,滋養療傷的聖物,雖然珍貴,但用法除了桃源穀無人知曉,大抵是腦海裏記著俞師叔說起那玉佛手如數家珍,自然而然地就以為師叔對這些靈奇藥材深熟於心。」餘驚秋將藥瓶放在桌上,登地一聲,這聲音像是一把釘子,猛然刺進了俞秀心髒。


    俞秀臉上血色一霎褪得幹淨。


    餘驚秋好似沒有察覺,仿佛說起往事,不勝感慨,又道:「我還記得那時候曹如旭突然身死。俞師叔怕曹柳山莊懷疑到樓鏡頭上,對她不利,護著我們,馬不停蹄回了虎鳴山。隻是後來命運弄人,誰能想到即使送了樓鏡回來,到頭來她自己又走了;就像是我離宗之前,沒想到生龍活虎最健壯的吳師叔,再相見是纏綿病榻,病體羸弱;我和阿燁去天星宮取藥的時候,俞師叔還送了我兩人一段路罷,怕也未曾想到那是見阿燁的最後一麵,我活著,阿燁卻回不來了。」


    俞秀手直發抖,幹巴巴道,「……是。」


    「現在想想,也有七八年了,真是白雲蒼狗,野馬塵埃。」


    「師叔這是怎麽了,怎麽流了這麽多汗?」餘驚秋深深地望著俞秀。


    那樣的眼神,俞秀在某個亡魂身上見到過。


    俞秀脊背上一陣戰慄,寒毛倒豎,想要後退,雙腳被釘在了地上似的,一動不能動,他勉力鎮靜,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可能是這兩日宗裏事多,有些累著了。」


    「那我不打擾師叔了,師叔也要多顧著身子,別累著。」


    「是,宗主慢走。」


    直到餘驚秋離去,俞秀才緩過一口氣來,已是汗濕重衣。


    藥廬外一名弟子瞧見餘驚秋離開,尋了個由頭出來,折了另一條道,到了李長弘的居處。


    他見到屋外頭站的一名弟子,招了招手,那弟子走來,他便俯在他耳邊低語。那弟子頷首,一轉身,進了屋內。


    樓彥和李長弘正在梢間說話,氣氛沉悶。


    李長弘硬著聲,「你還不打算動手,要讓她把我們逐個擊破,一個個拉下馬麽,開頭的是我,其餘人還會遠?」


    樓彥掀了一下眼皮子,「今時不同往日,她身邊有陸元定,吳青天雖然病體孱弱,但出了事,也能打起精神給她鎮場。她不是孤立無援,也不再是毫不設防,怯弱可欺,虎牙虎爪長出來了,你當她好對付麽,說動手便動手?」


    「那你先想法子解了我的禁,恢復我的職權,就是一時拉不下她來,也不能讓她好過,要是等她坐穩了位置,她還能放過我?」


    「沒個由頭,我怎麽解你的禁,復你的職權。」


    「你總有千般說辭,一言以蔽之不過是個『不成』。樓彥,你別忘了,雲瑤盜走的那些信,旁人不認得,難道陸元定幾個老傢夥還認不出你的字跡麽!直到如今那信還在不在,落到了誰的手裏,隻有老天爺和雲瑤知道。死人莊雖然被圍剿了,藥夫子卻不知所蹤,你我心裏都存著個疑雲,那屍體無頭,沒有親眼所見,釘死了那就是雲瑤,你我都不能確定雲瑤已死。而樓鏡顯然已經得知真相,死人莊一戰,被她逃脫,不知藏到了何處,就等著時機成熟,咬斷你我脖頸呢!你也不想想,餘驚秋和雲瑤、樓鏡兩個人什麽交情,她歸宗至今,卻對她們兩人的事提也不提,如此反常,隻怕早就疑心了你。她解決了我,下一個就是你,你沒了遮羞布,她不整得你身敗名裂,肯罷休麽!」


    樓彥幽幽道:「若不是你的疏忽,哪裏有這些事?」


    李長弘一張臉紫漲,瞪著他。


    樓彥又笑了笑,「好了,何必呢,我們自己在這急赤白臉的。以前都忍得住,怎麽現在倒是一點也沉不住氣了,你也知道急中生亂,亂中容易出錯,欲速則不達,有些事,急不來。」


    李長弘冷哼了一聲,餘驚秋原本就是他心頭大患,不除不能安寧,餘驚秋坐上了宗主之位,又頭一個拿他開刀,更如這眼中之釘肉中之刺。樓彥這人什麽品行,他比旁人知道,兩人雖然在一條船上,他也無法信賴依仗他。如此這般,哪能不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恨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太陽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太陽菌並收藏長恨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