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後一席話說罷,劉嬤嬤蹙眉道:「可如今皇帝此舉,卻是打破了平衡,陳太師怕是要吃心。」


    溫太後聽罷,又是一聲重重的長嘆,愈發的愁眉不展。而後吩咐道:「去準備一盅蓮子百合羹,入夜後咱們去瞧瞧皇帝。」


    劉嬤嬤躬身應下。


    而與此同時,一封拜帖,已遞入廷尉丞謝非復的府中,署名,許上雲。


    謝非復尚未從廷尉司回來,許上雲也不急,身著玄色常服,在謝府斜對麵一家酒樓內喝茶。邊飲茶,邊看著謝府的動靜。


    快到酉時時,謝非復官轎回府,許上雲又多等了兩刻鍾,按照拜帖上的時間,方才前去拜會。


    謝非復在府中,邊更衣,邊看著那張拜帖,怪異問道:「許上雲?正三品一等侍衛?昌陰長公主府侍衛總領?」


    身邊書童應下,謝非復換了一身酇白底繡竹葉長衫,伸手接過書童手裏的拜帖,邊看,邊往正廳走去。


    翻開拜帖的霎那,謝非復腳步微停,目光在拜帖上停留片刻後,方才繼續往前走去。


    這寫拜帖之人,一手柳體書法骨力遒勁,爽利挺秀。乃此間佼佼者。柳體均衡瘦硬,行筆間足具斬釘截鐵之勢,傲骨錚錚,能書柳體者,且能書到這個程度,得有骨,有心,有力量。


    謝非復走在廊下,酇白的袍腳被風帶起,整個人慾顯文人風流。他拿著那張拜帖反覆看,雖未見人,但已對書寫這拜帖的人,存了幾分好感。


    他到正廳的同時,正見門房的人進來通傳:「主君,許大人到。」


    謝非復看看天色,果然和拜帖上所寫時辰一致,分毫未差。含笑道:「請。」


    半晌後,一襲玄色常服的許上雲,便被家廝引了進來。他目視前方,不卑不亢。若說他是習武之人,可縱然他手扣劍柄,卻給人內斂含蓄的力量。可否真當他內斂好欺負,眉宇間那股不動如山的英氣,又莫名叫人敬畏三分。


    謝非復看著進來的許上雲,一時心間竟生出些嘆惋,這樣的人物,隻在長公主府裏做個侍衛,當真可惜了。雖然正三品官不小了,但能施展拳腳的空間卻極小,還不如他這個從四品能發揮的空間大。


    許上雲到了正廳門口,瞥見屋裏長身而立的謝非復,他如一段清風般,讓頭見之則覺心頭透亮。許上雲腦海中莫名出現杜甫的一句詩——青鬆寒不落,碧海闊愈澄。


    許上雲解下腰間佩劍,在門口遞給小廝,謝非復見狀迎上前來,率先行禮道:「下官謝非復,拜見許大人。」


    許上雲伸手拖住謝非復的小臂,免了他行禮,回禮道:「昌陰長公主府侍衛,許上雲。」


    謝非復請了許上雲在椅子上坐下,命人奉上茶,含笑問道:「不知許大人忽然降臨寒舍,所為何事?」


    許上雲開門見山道:「長公主殿下聽聞,今日早朝,陛下已允諾重審花朝節殺夫案,可是謝大人全權主理?」


    謝非復聽罷瞭然,隻是奇怪,長公主為何要關注此事,不解道:「正是,長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許上雲認真答道:「殿下的意思是,讓你放棄此案。」


    謝非復聞言失笑,「嘩啦」一聲展開手中摺扇,緩緩打著,另一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舉一動間滿是不屑。


    半晌後,他放下茶盞,方才嘲道:「怎麽就連昌陰長公主,也成了陳黨的人嗎?」這些日子,明裏暗裏勸他的人可不少,大多來自陳黨。


    許上雲聽他誤會,解釋道:「殿下隻是惜才。殿下說,你的《傲鬆賦》她讀過,大周需要你這樣的人。但眼下時機未到,她不想你以卵擊石。」


    謝非復聞言,低眉一笑,復又取過桌子上那張拜帖看了看,順手扔回許上雲麵前。斜眼睨著他,說道:「許大人話裏話外,都是殿下如何如何。能書柳體到此境界之人,我不信沒有主見。」


    許上雲目光直直看向他,沉聲道:「你確實在以卵擊石。此舉必然得罪陳黨,你若失敗,你可知等你的會是什麽?」


    謝非復低眉一笑,轉頭看向許上雲,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前途盡毀,是死!」


    青年的眼裏,滿是一片赤城:「陳黨一手遮天,陛下受陳黨掣肘,寸步難行。有心者不敢言,無心者順陳黨胡言。再這般下去,天下豈非要歸於陳黨之手?彼時,得利者將視律法為無度,強者更強,苦者更苦。等著我大周黎民百姓的將是一片黑暗!許大人,我知我人微言輕。但我相信,如今朝堂之上,必然還有無數像我這樣的人,他們隻是畏懼陳黨權勢。但若是有人孤勇先行,必會引有誌者前赴後繼。陳黨一手遮天的局麵,必有終結的一日。」


    謝非復越說,新潮愈發澎湃:「花朝節殺夫案便是契機,隻要我能贏,必能給陳黨一個重擊,也能讓普天之下看到,陳黨並非銅牆鐵壁。」


    許上雲看著青年灼灼的眼,心中騰起一股欣賞之意,莫怪公主想拉攏他,確實有勇,可惜就是稍微想當然了些。


    許上雲聽罷,問道:「那謝大人,便是不聽公主殿下勸告,要一意孤行?」


    謝非復聽罷,反笑道:「並非人人都像許大人,安心做給皇家傳話的喉舌。」可惜了那一手骨力錚然的好字。


    許上雲聽罷,冷峻的臉上,難能裂出一絲淺淡的笑,對謝非復所言恍若未聞,站起身道:「既然謝大人心意已決,那我便不打擾了。祝謝大人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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