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對帝王說了句什麽。


    ………


    宋懸一眨不眨地盯著屏風上相擁的剪影,心想,多像帝王和他心愛的妃子,一對神仙眷侶。


    ——要不是他知道那屏風後的人是謝棠如的話。


    第63章 飄蓬一夢歸03


    燭光幽微, 謝棠如被帝王半攏在懷中,半晌才從茫然失魂的狀態中回過心神,記起自己這是在宮中。


    「臣失禮了。」謝棠如聲音有些幹澀,從帝王染著淡淡白檀香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發現自己手中還抓著什麽東西, 垂眼一看,竟然是帝王半截袞龍紋衣袖, 頓時如抓了個燙手山芋急急鬆開。


    他平時雖然也是住在宮中, 說是和帝王一同起居, 但是沒有這麽放肆, 臣子和帝王之間涇渭分明, 從不逾矩。今日不知怎麽發了昏在帝王的床榻上睡過去不說, 醒來還抓著帝王的衣袖——再用力點那截袖子都能給他扯下來。


    「無礙。」商清堯聲調如常, 不動聲色稍稍拉開了點距離, 保持在一個不會讓謝棠如心生警惕的範圍內, 「世子心神不寧, 可是做噩夢了?」


    「………」遲疑片刻,謝棠如點了點頭, 「夢到了些事情。」


    「什麽?」


    「夢到陛下帶人抓我, 還差點殺了我。嚇得我馬上醒過來來了。」


    商清堯沉沉地看了他好一會,久到謝棠如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才低聲說:「隻是夢境而已,我絕不會殺你。」


    「那可不一定。」纖長而密的濃黑眼睫似蝴蝶顫動, 不知出於什麽緣故,謝棠如避開了商清堯的目光,「如果我犯了欺君之罪,陛下難道也能既往不咎?」


    「你犯了什麽欺君之罪?」商清堯問。


    謝棠如歪歪頭, 口吻染上幾分玩笑的笑意,略略拉長了調子:「比如說——謀逆造反、欺君罔上?」


    商清堯點了點頭:「的確是大罪了,恐怕你死也不夠謝罪,倒不如活著給朕做牛做馬贖罪。」


    謝棠如垂眼笑了下 ,語調多漫不經心:「陛下大度。」


    大度的皇帝陛下用手碰了碰謝棠如的額頭,因從夢中驚醒,他額間還帶著幾許汗濕的冷意,「再歇息下,還有兩個時辰才天亮。」


    謝棠如搖搖頭:「不睡了。我想到外頭走走。我一個人。」


    「好。我叫兩個人陪著你。」商清堯一句話也沒有多問,隻是叮囑他,「夜間露濕風重,你穿厚些再出門。」


    「多謝陛下如此體恤臣下,隻是再穿厚點旁人還以為我提早過冬了。」


    謝棠如最後還是順著商清堯的意思,披了件金線雀裘,前頭兩個內侍打著燈,給謝棠如引路。


    花葉扶疏,燈下看花也別有一番雅趣,不過謝棠如的心思卻不在這些上麵。他隻不過是想找個理由暫時避開商清堯。


    他確實做了個噩夢。


    比他頭一回夢到自己奪位失敗被商清堯幽禁還要像個噩夢。


    夢中謝棠如帶人圍狩商清堯,立場相對隻有反目成仇,商清堯差一點死在謝棠如的箭下——謝棠如旁觀的時候知曉自己心軟了,他的箭術從無虛發,他如果真的想要商清堯死,在那種情況下,商清堯根本不可能活。而這一點心軟也成為了他失敗的根源,謝棠如被商清堯反殺,被困囚青露台。


    他冷眼旁觀,發現夢境裏的自己和商清堯從來不僅僅是政敵這樣簡單。


    隻不過他犯了蠢,當局者迷,現在才看出端倪來。


    ——不過無論關係多隱秘親近,也僅僅是夢境中的事情,和現實裏完全不是一回事。


    夢境之外,勉強做對君臣已經不錯,實在不需更進一步。


    在外人眼中,謀逆犯上的魏國公世子已經死於刀劍之下,隻有隱秘的宮闈深處,隻有帝王才知曉,昔日的魏國公世子被困在一段紅綃間。


    謝棠如和商清堯的關係也不是一直那麽糟糕,魏國公世子對於自己失敗的命運和下場都接受良好,隻是偶爾會抱怨太醫令開出的藥方實在是苦澀,試圖以此換得帝王的心軟,好要到一小盤止苦的蜜餞。


    也曾溫情脈脈,也曾軟語溫存。但一切都至於商清堯登基後第三年的冬天,一向身體康健的魏國公突發急病身亡,漸霜跪在謝棠如麵前,字字泣血——魏國公並非死於急病,而是宮中一種秘製的毒藥。


    平靜溫情的假象轟然碎裂,露出惡意滿滿的猙獰內裏。


    謝棠如與商清堯之間為數不多的信任搖搖欲墜。


    夢境在此戛然而止,謝棠如睜開眼睛時隻看見商清堯擔憂的麵容。和夢境中人感同身受的滋味讓他心神震盪,良久才平復下來。


    可也就是冷靜下來之後,謝棠如才發現了夢境中場景的諸多疑點。夢中的自己本就精氣衰弱,再被魏國公身死的消息刺激,加上他和商清堯之間本就不完全交付信任,或許才給了人可乘之機。


    即使是審視自己和最親密隱秘的情人,謝棠如也保持著超乎尋常的冷靜。


    夢裏麵的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現,那個「漸霜」根本不是漸霜?


    那是那位永寧候府認回來的千金。


    是虞苒。


    第64章 飄蓬一夢歸04


    謝棠如原本沒有把虞苒很是放在心上。畢竟永寧候府嫡女這個身份便足以讓嶺南山野出身的小姑娘手忙腳亂、無暇他顧。永寧候夫人請嬤嬤一天八個時辰盯著她訓練禮儀, 大家閨秀又不許隨意出門走動,便是去親眷家裏頭赴個宴都有四五個婢女盯著。更別說永寧侯夫人還請人教她女紅、繪畫識字、詞賦音律、管家算帳等等,就是三個虞苒也不夠永寧侯夫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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