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雪回神君對玉馨書院的話題最感興趣了,便是書院學生平日裏的鬥嘴吵鬧,他都能放下手邊的黑白棋,饒有興致的聽鍾應的話,恰當的追問一兩句,像個最合格的聽眾。


    君不意偶爾補充一兩句,在鍾應無話可說,或者把話題說死,甚至是說錯話的時候。


    「師兄偷偷溜進夫子的院落,夜黑風高,拿著一把剪刀把夫子頭髮剪了一截……」


    「夫子沒發現?」


    「怎麽可能沒發現?」鍾應將竹節杯貼著臉頰,幸災樂禍的笑,「夫子當場就醒了,提小雞似得把師兄提了起來。」


    「重罰?還是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夫子看著頭髮悲痛欲絕,扒了師兄褲子就吊樹上了,拿著鞭子去抽師兄的光屁股,還讓我們來圍觀……」鍾應樂不可支,笑的滾進了君不意懷裏,「師兄殺豬似得慘叫了一晚上哈哈哈。」


    「鍾應……」君不意無奈的推了推鍾應的腰。


    「哈哈哈哈哈哈。」


    鍾應笑的更厲害了,便是雪回神君也微微莞爾。


    雪回神君問:「書院有哪些規矩?」


    鍾應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哪裏會知道書院規定?


    在他看來,師兄剪夫子頭髮,那不叫觸犯書院院規,那叫獅子頭上擼毛。夫子教訓師兄,不叫「懲罰教育」,那叫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於是,鍾應尷尬的拉了拉君不意的衣袖。


    君不意目光澹澹,問:「需要我將院規背給你聽嗎?」


    雪回神君欣然點頭。


    君不意便將書院門規一句不落的念出,雖然君不意秀色可餐,聲音清如泉淨如雪,鍾應依舊聽的昏昏欲睡,不小心在君不意懷裏睡著了。


    君不意調整姿勢,讓鍾應躺的更舒服些。


    雪回神君注視兩人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些。


    君不意花了兩個時辰才背完院規,雪回神君開口:「嗯,我全部記住了,你可以叫醒鍾小友了。」


    「應應,醒醒。」君不意低語。


    鍾應揉了揉眼:「說到哪裏了?」


    君不意回答:「背完了。」


    雪回神君的聲音插入其中:「你們要不要過來坐?隔著這麽遠,說話不太方便。」


    鍾應挑眉,一個鯉魚打滾,毫不客氣的爬上了寒玉床,還朝著君不意招手:「這兒挺舒服的。」


    言罷,拍了拍身側,示意君不意坐他身側。


    離得這麽近,鍾應抬頭,直視雪回神君,依舊是文人墨客吟唱詩歌般、溫雅的麵容,然而鍾應心神,卻全部被他的左手臂吸引。


    先前離得遠,玄鐵鏈擋住了目光,雪回神君又側對著兩人,因此鍾應一直沒發現,神君的左手臂這麽……有趣。


    一把三尺玉劍自上往下,刺穿了雪回神君的左手背,釘進了寒玉床中。


    玉劍瑩潤無暇,本該是把純淨之劍,卻纏上了其主人毀天滅地般的殺意。


    那股凶戾、冷酷、怨恨的氣息滲入了血肉,即便雪回神君早已合道,重塑靈體,那股氣息依舊腐蝕了他整條手臂的血肉,隻剩下森森白骨。


    寬大袍袖遮住了枯骨手臂,一截一截的指骨裸露在外,幾乎和寒玉床融為一體。


    鍾應終於明白,為什麽無論是喝茶還是下棋,雪回神君都隻用右手了,因為他的左手完全廢了。


    所以連束髮穿衣這等小事,也需要小喵兒幫忙。


    鍾應好奇極了:「手臂是怎麽回事?」


    雪回神君並無隱瞞,指了指穿過他肩膀的鎖鏈,不甚在意的回答:「跟這條鎖鏈一樣,敗者的象徵。」


    鍾應歪頭,桃花眼瀲灩,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真慘啊~」


    當然,他前世敗給君不意,身死魂滅,也沒好到哪裏去。


    所以看到一個似乎比自己還慘的,鍾應心情當然美妙。


    鍾應止住了笑容,手臂撐著案台,微微傾身:「這把劍的主人是誰?」


    「應該是太玄道祖的?」君不意不確定的回答。


    「太玄……」雪回神君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兒陌生,低低重複一聲後,點了點頭,「是他的。」


    「他很恨你?」


    雪回神君沉吟:「大概恨慘了我。」


    鍾應左顧右盼,又是探究,又是新奇:「道祖這麽恨你,怎麽不把鎮魔劍塔弄兇險點兒?你瞧……」


    手指頭晃了晃,鍾應頗為欠揍的一直揭人傷口:「雖然玉劍穿過你的手臂,混元星辰大陣鎮壓你的修為,鎖鏈束縛你的身體……卻還有個小喵兒對你言聽計從,若是有外人來救你,也很方便。」


    「如果我恨誰。」鍾應抬了抬下巴,「我會讓他更慘,生不如死,永無寧日。」


    君不意忍不住側頭看了鍾應一眼,雖然鍾應嘴巴毒,但是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鍾應如此不依不饒。


    像是張牙舞爪想要把對方的表皮扒下,看清楚骨頭裏的東西一樣。


    「被鎮壓數千年,很慘了,尋常修士早就瘋了。」雪回神君微微蹙眉。


    「但是,這對你沒用是嗎?」鍾應仔細盯著雪回神君的眉眼,沒有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癲狂、疲倦之色,「你看起來並不在乎黑暗和空蕩。」


    雪回神君輕輕笑了起來:「鎮魔劍塔哪有這麽簡單?」


    鍾應眸中含光。


    雪回神君指腹揉著棋子:「你們能安然進來,是因為你們腰上的身份令牌,若是有人想救我,直接硬闖劍塔,隻怕早就魂飛魄散了。」他用意味深長的語氣回答,「塔的主人,可一直在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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