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自信滿滿:「小石子,你還小,不懂這些,我是不會看錯的。」


    秋時遠看著自己的宿友,很頭疼。


    鍾應回到丙字叄號院後,發現君不意不在,便又去自己那間漏風漏雪的臥房轉了一圈。


    不管是鍾應還是君不意都不會修房頂,這間屋子暫時不能住,便隻能用來晾衣服。前頭晾的衣服已經收了,還沒掛上今日換洗的衣物,鍾應終於肯定了「君不意沒有回院子」這件事。


    真是個膽小鬼,鍾應想,自己不過看了他兩眼,居然不敢回來了。明明受傷的是自己才對。


    往床榻上滾了幾圈後,鍾應戀戀不捨的爬了起來,摸到了書桌前,就著燭火繼續抄寫太玄經。


    紙上筆走龍蛇,每個字都氣勢磅礴。


    全身心投入抄寫中後,鍾應今晚起伏的心緒漸漸平穩。連抄七八頁後,鍾應頭越垂越低,最後一頭栽到桌麵上,沉沉睡去。


    「道」字一撇被拉的極長,紙上水墨未幹,鍾應側臉上直接印了幾行墨字。


    趴著睡並不舒服,鍾應雙腿又冷又麻,再一次被凍醒了。


    睜開眼睛,鍾應看到白紙上暈開的墨字,一邊打哈欠,一邊將廢去的紙張揉成一團,扔至竹簍中。


    這個時候鍾應倒是念起君不意的好來。


    別的不說,如何非要挑個人同住一間院子的話,君不意的確是最佳選擇,跟他住一起,絕對舒服。


    君不意慣會做表麵功夫,平日裏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又愛幹淨,為人又大方,根本不用鍾應開口,他有的東西,便會樣樣給鍾應備上一份。睡覺不打呼嚕不磨牙也沒夜遊症……除了生活廢這點外,鍾應暫時挑不出他一絲毛病。


    當然,重點是他會在鍾應趴桌麵睡著後,給鍾應蓋上輕柔溫暖的披風,然後幫鍾應抄寫,直到油燈暗去,才把鍾應喊起來,去床榻上睡……


    反正也睡不著了,鍾應便起身去關梨木窗欞。


    夜間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微薄光線中,絲絨似得雪花隨風搖曳,洋洋灑灑,整個天地寂靜到唯有長風嗚咽。


    鍾應站在窗欞前時,便被寒風灌了滿袖。想了想,他順手拿過牆壁上掛著的墨荷竹節傘,出了門。


    院落之外是兩塊雜草叢生的靈田,鍾應撐著紙傘,漫無目的踩過田埂時,忽而愣住,目光向湖泊的方向望過去。


    湖麵上起了一層寒霧,雪花落入水中時,驚不起半絲漣漪。湖畔水榭中,卻坐了一道清雋雅致的身影。


    水榭竹簾起起伏伏,那少年的身影也有些模糊。


    這麽晚了,君不意不回院子,坐在水榭中幹嘛?鍾應這般想時,幾步向著湖畔走去。


    離得近了,鍾應倒是看清了水榭中的全貌。


    水榭中石桌石凳有些古舊,欄杆處放置著朱紅印金紋的琴盒,琴盒中的古琴被取出,擺在了桌麵上,銀色的琴弦泛著幾分寒光。


    君不意穿著書院寬大的白裳,一頭墨發未束,帶著些許濕氣的披在脊背上。他垂下眼簾,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如玉的手指緩緩撥動琴弦,如同一副賞心悅目的雪夜謫仙圖。


    大約是怕夜間琴聲驚擾他人,君不意在水榭布置了隔音陣,淙淙琴聲無一絲一毫傳出,隻能在少年身側悠然迴響。


    他在這裏彈了多久的古琴?


    鍾應盯著君不意濕發上的冰霜,在心中估計:至少也有一兩個時辰了。


    不知道怎麽,鍾應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便宜爹爹對他說過的話。跟厭煩君不意的鍾應不同,鍾嶽倒是極為欣賞這位在瑤光院待了十來年的蓮中君。


    有一次,鍾嶽一邊啃著靈果,一邊跟鍾應八卦起蓮中君來,他笑著道:「我差點真以為赤丹太子小小年紀便修成了不喜不怒的聖人,原來那小子隻是端的住,不會輕易沖人發怒罷了。」


    「他呀。」鍾嶽朝著鍾應挑眉,「心情不佳時,便愛一個人孤坐,徹夜彈奏古琴。」


    「你怎麽知道?」鍾應隨口一問。


    「我看見的啊,在玉馨書院範圍之內,我這位劍島的主人,想看什麽都能看見。」鍾嶽氣勢恢宏的揮袖,「心肝兒子,你想看嗎?」


    後來,鍾應的確發現君不意有這個習慣。


    直到蓮中君合道,這世間再無人能撥動他心弦。


    「原來真的惱了。」輕聲嘀咕,鍾應揉了揉鼻尖,向著水榭走去。


    踏過隔音陣,低緩的琴聲不絕如縷,今夜岑靜,風寒雪涼,可是君不意的琴聲比夜色更寂,比風雪更冷。


    鍾應撐著墨荷傘停在了竹簾之外,白淨的手指掀開一角,信手閑彈的少年便更清晰、真切了些。


    少年時期的君不意一副秀美清瘦的模樣,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有些嬌弱,當然,這個嬌弱並非凡人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弱,而是說「不善殺伐」的嬌弱。


    但是重明國傾力培養的太子,哪能是真的花瓶?


    至少,澡堂時君不意掐住鍾應脖子時,鍾應便能肯定過一件事,君不意手上沾過鮮血和生命。


    沒有真正殺過人的話,不可能有那種令鍾應血液沸騰的殺氣。


    一曲落幕,琴聲漸緩。


    鍾應挑眉:「你要彈到什麽時候?」


    君不意不曾抬眸,唇瓣有些失了血色:「不想彈了,自然會回去。」


    「你怎麽這麽小心眼?」鍾應撇了撇嘴,簡直無法理解,「有必要自個兒一個人發脾氣嗎?什麽事不能打一架解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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