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文鶯服侍魏堇歆擦了手和臉,又蓋好被子,正欲端著水盆離開時,身後傳來吩咐。


    「梅林盡頭的左數第十七株梅樹上有一併蒂的花枝,你去給朕帶來。」


    ·


    年節還沒過,眼下是朝中最忙碌的時節,宋雲修出宮時,得知戶部尚在點算開支和年節的封賞額度。


    「哥!」宋雲棠坐在馬車車夫的位置招了招手。


    宋雲修加急步伐,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勞妹妹親自過來。」


    他上了馬車,剛走進車中,卻見宋飛雪正坐在裏麵。


    「母親。」他驚喜又意外,安順坐在宋飛雪對麵。


    「回去罷。」宋飛雪看了兒子一眼,沒覺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倒也不曾多問宋雲修今日是如何當的太傅,母子幾人便安安靜靜地回了府。


    隻一處的茶攤上,一女子目光不善,盯著宋家駛過的馬車,冷聲道:「瞧見麽,那是宋家的二女兒宋雲棠。」


    另一人道:「想必馬車裏就是宋雲修了,宋雲棠竟親自來接他,算他走運!」


    說話的兩人各人手邊放著一把長刀,泛著森森寒意。


    ·


    鳴鸞殿的鳳尾香有安神之效,從很多年前,魏堇歆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就已經需要靠這種燃香來入睡了。


    雖然鳳尾香是天子專屬之物,但當時的魏堇歆已位同天子,滿京都隻知奉七皇女魏堇歆為魏帝,不知皇位上真正坐著的人是誰。


    鳳尾香雖好,但也隻是外物,治不了根本,魏堇歆雖借它得幾個時辰的安睡,但睡後卻是多夢,她做得最多的夢,便是一個什麽也看不清的夢,隻知道很吵,吵得她頭痛。


    「雲...雲......」她囈語著,眉心緊縮,極是不安分地抽動身軀。


    守在外殿的文鶯聽見響動,悄聲走了進來,她緩緩靠近魏堇歆,正想為她輕輕撚一下被子。


    然下一秒,魏堇歆卻猛然睜眼,赤紅著雙眼拔劍相向,一劍指向文鶯頸側。


    冰涼的寒意刺向頸間,直削斷了文鶯頰邊的一縷散發。


    「陛...陛下......」文鶯驚得屏住呼吸,輕聲道,「臣是文鶯啊。」


    隻在她眼中,魏堇歆髮絲散亂,目現凶光,仿佛一個剛從地獄回來的煞神。


    魏堇歆皺了皺眉,眼前的一切好似漸漸清晰起來,焦點匯聚於文鶯震驚的麵容上,她立即收起了劍,揉了揉昏沉的額頭。


    「朕做了個夢。」她道。


    文鶯這才鬆了口氣,走上前在魏堇歆身後墊了幾個軟墊,柔聲問:「陛下,不如出去走走,也好醒神。」


    魏堇歆蹙眉,輕聲說:「好,朕想去一趟未央宮。」


    文鶯有些意外,但什麽也沒說,隻伺候魏堇歆穿暖了,跟在後麵。


    外麵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天色已經黑了,雪下得格外的大,從鳴鸞宮到未央宮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這麽遠的路,魏堇歆一直堅持要走著去。


    未央宮的宮門鎖著,鑰匙由魏堇歆親自保管,她打開門,一切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好像一下子變回了小時候,每個晚上下了學,高高興興跑回來,在院子裏大喊大叫。


    父君很疼愛她,同時又極為嚴格,小時候她帶著宋雲修一起玩,要是出了什麽事,父君從來都是教訓她,轉向宋雲修時,父君又會變得極為溫柔,囑咐宋雲修:「雲修是男孩子,以後可不能跟著這丫頭胡鬧了。」


    後來魏堇歆自詡成熟穩重了幾分,終於不再帶著宋雲修去爬山下水、摸狗逗貓,兩個人便蹲在未央宮種樹。


    父君的手很巧,做出的糕點漂亮又好吃,她們便在一處牆根下種了兩株桂花樹,每年花開的時候,整個未央宮花香四溢,晚上三人便在院子裏賞月吃桂花糕。


    魏堇歆目中有了一點細微的笑意,她下意識看向當年種樹的牆角,樹還在,隻是已完全枯死了,八年前未央宮發生宮變之後,這片院子就再也沒有人來過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覺得自己已經什麽都忘了,什麽都放下了,今日卻怎麽都忍不住,好想過來看一看,故地重遊。


    院子裏有個結了蛛網的水缸,父君在裏麵養過兩尾紅鯉,後來魚死了,她高高興興地養了一隻烏龜,那烏龜後來生得極大,還咬了宋雲修的手指,他疼得直掉眼淚,她拿著機關鳥逗了宋雲修小半個時辰。


    一麵牆上用石子刻著歪歪扭扭的曲線,是父君給她和宋雲修量身高的時候留下來的,父君的力氣不大,每次都要劃上好多下才能在牆上留下痕跡。


    ......


    魏堇歆覺得眼眶發酸,往昔那些事,好像是珍藏的霜糖,隻是捨不得剝開,存放了這麽些年,不知何時變成了粗糲的鹽,狠狠蟄在她心口上,又苦又澀。


    「陛...陛下!」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什麽人急急忙忙地跪了下來,身子伏低到連頭也不敢抬。


    魏堇歆被驚動,不耐地回眸看了一眼,語氣不善道:「鳴柳,多年不見,你還是毫無長進。」


    ?


    第8章


    ▍太傅也敢與人定親嗎


    大半個未央宮都被夜色吞噬,月色灑在雪地上折出粼粼的光,一個身穿灰色粗布棉服的女子深深跪在雪中,雙手被凍得通紅。


    「罪人冒犯聖顏,罪該萬死。」她答,聲音中卻並無惶恐驚懼,隻是死氣沉沉。地上的雪化了,浸濕她的衣褲,她仍是一動不動地保持著最開始的跪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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