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重,聖台。


    夏錚踏上這張半畝大小的玉台,卻像是走入了田壟間,變成了一個平凡無奇、勤奮耕耘的莊稼漢,一種返璞歸真的意蘊籠罩心頭。


    忽然,畫麵破碎,鬱鬱蔥蔥的山林俱現,他手持鏽跡斑斑的鐵斧,背負一大筐木柴,在青山綠水間矯健穿梭,成了一名青年樵夫……


    “嘩”


    未等他有所領悟,鬥轉星移,耳畔傳來一陣市井嘈雜聲。


    他睜眼望去,這裏是一條三教九流匯聚的古老坊市,而他卻推著小輪車兜售油餅、包子,穿著粗布縫織的短褐衣,腳踏芒鞋,在大街小巷遊走,叫賣吆喝。


    這種感覺極為新奇,仿佛自身屍解了無數次,主動投入輪回,於紅塵修煉入世法,以求超脫,斬三屍歸一,證得聖人果位。


    不過刹那間,四周景色又是一變,夏錚身披鎧甲,手持長矛,沉穩立於一座城關下,乃是一名守門軍士,每日看盡形形色色的入城旅者。


    最終,經曆了十數個世界,所有畫麵歸於虛無,他意識返回本體,卻猶自沉寂著方才的景象之中,看似如黃粱一夢,但其中彌足珍貴的心境修行又有誰人能知?


    “鐺……”


    在他退出聖心感悟的那一刻,悠揚洪亮的銅鍾之音回響天地。


    鍾聲中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直透魂魄,荒原之上,一些修為稍低的肉身境修煉者聽聞鍾聲,頓時撲通跪伏下來,對著九天仙殿連連叩首。


    “百年一次的月霞大典……結束了!”


    這是這一刻無數人的心聲。


    天空仙音嫋嫋,箜篌、笙簫、塤等古老的樂器亦奏鳴了仙曲,銀月灑落的清輝,幻化作一朵朵晶瑩剔透的神花,落英繽紛。


    “……你們手中的仙光,即為此次參選者的仙緣,退去吧……”


    一個飄渺蒼老的聲音似在心底響起,第一重‘問心台’上,何君逸、祈浪、趙天易等七名參選者愕然回神,發現手中的仙光竟漸漸隱去了刺目的光芒,露出法器、經書等奇形怪狀的輪廓。


    夏錚從高空俯瞰而去,第三重‘三災台’那俏立的倩影,不正是獲得了門內祖師傳承的金鈴嗎?她能連破兩台,祖師印記功不可沒。


    而第二重‘道法台’上,蘇靖與一位麵容陌生的青年,待看清了仙光蘊藏之物,相視苦笑不已。


    “唰”


    不消片刻,‘聖台’之下的所有仙台驟然隱去,眾多參選者隻覺精神恍惚間,忽地站在了月霞古林前的荒原上,仰頭怔怔盯住虛空聖台唯一的身影。


    九天仙殿觸手可及!


    在萬眾矚目之下,夏錚深吸幾口氣,沉穩步入最後一段浮空仙階,登臨至高無上的九重‘仙台’,那座氣勢恢宏的大殿於眼前沉浮。


    “你古往今來,第二個踏上此處的年輕一輩……”


    “千年之前,有一位名叫伊紫寒的女子,登上了此地,獲得太陰之血的饋贈,而今千百年過去,此女想必已經飛升破入星空了吧?”


    略含滄桑的聲音浮動耳畔,夏錚心中劇震,那女子定然是月霞仙子無疑,她從仙緣大選開始成名天下,不出百年更是威壓大荒,誰敢不服?


    他所有的疑惑豁然開朗,原來傳言無假,月霞仙子確實是太陰之體,雖然是後天形成的特殊體質,但對於尋常修煉者而言,這卻是一飛衝天,問鼎仙路的大契機、大機緣。


    “……這座殿宇名曰太陰聖殿,數萬載以來僅封存著三滴太陰之血。奈何歲月的力量太過無情,縱然有禁製、法陣守護,還是有一滴太陰之血失去活性,幹涸消失。”


    “第二滴太陰之血,則被千年前的女子取走,而今剩下的最後一滴太陰之血……便贈予你吧!”


    蒼老的聲音語氣平淡,卻有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夏錚張了張口,欲有所言,但這時荒原上陡然傳來一陣驚呼。


    如同亙古存在的殿宇,竟緩緩開啟了仙鐵澆鑄的殿門,一團似要焚盡虛空的仙光,從殿門裂開的縫隙激射而出,在夏錚跟前斂去仙光,露出一滴鮮紅的血液。


    “……年輕人,靜氣凝心,接受太陰聖殿的傳承!”


    一句喝音炸響耳畔,夏錚心頭一凜,那滴血液竟然朝他心口直衝而來,眨眼之間,他驀然發覺心髒燥熱無比,一種異常強大的力量席卷周身。


    “前輩……”夏錚忍住渾身劇痛,開口道:“晚輩已身負特殊體質,若要強行改換體質,隻怕會炸體而亡。”


    “我事先已查探過你的身體狀況,這不可能。”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再且,即便你已有特殊體質,但又怎及得上震古爍今的太陰之體?”


    “而今你隻需靜下心,接受傳承,不必多言!”


    “不行!命體與氣運相關,大夏氣運已絕,神都被九黎人篡奪,若要重立皇綱,必須要凝聚氣運,方可延續國祚。”


    夏錚咬牙暗怒,這名前輩怎麽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便要傳他太陰之體,古籍有言,太陰之體向來僅出現在女子間,如此打破常規,某非是急昏了頭,或者有什麽其它原因?


    在他念頭急轉時,太陰之血幾乎改造了全身,但當無數血液衝入脖頸,貫注頭顱這一刻,原本靜靜懸浮的本源魂晶,猛然激射出金色的霞光。


    人形的紫色晶粒,閃爍扭動,酷似夏錚容貌的小人,睜開一雙紫色的眸子,渾身繚繞著氣運之絲。


    它似被太陰之血的霸道觸怒了,冷冷一笑,眸光掃視而去,夏錚隻感覺渾身一輕,溶於四肢百骸的那滴太陰之血,刹那之間,竟被提取了出來,被紫色小人一口吞入腹中。


    “這……”


    夏錚與那位前輩齊齊驚叫。


    他的整顆頭顱都在發光,晶瑩剔透,魂魄空間的景象盡覽無餘。


    “你……你竟然有這種體質?”蒼老的聲音不複平靜,略帶一絲顫音,道:“氣運……氣運!早已滅絕的命體,怎會重臨世間?”


    夏錚莫明鬆了口氣,精神力內視魂晶,便發現那滴太陰之血被封鎖於魂晶世界,有無數根氣運凝化的鐵索束縛。


    “前輩,這一滴太陰之血,請恕在下不能傳承!”夏錚對著殿宇拱手,語氣清冷,道:“晚輩已從這場試練獲得不少饋贈,若登仙台之後僅有太陰之血的傳承,那麽便請前輩放我離去吧。”


    “不行!”


    大殿內傳來斷然的拒絕聲,一名布衣老者走出殿門,負手踱步而來,“你是萬年以來第二個登臨仙台的人物,若輕易放你離去,恐怕再將不久,我便會消亡於這片天地。”


    “什麽?”夏錚悚然一驚,轉而又冷靜下來,盯住形體飄渺的老者,試探道:“難道……你不是人?”


    “對,我並非人族,而是器物誕生出來的靈,亦可稱作靈族,亦或是器靈。”老者白發蒼蒼,腳不沾地,振衣漂浮而至,悠然笑道:“境界高深的器靈,被喚作神祗,而我,即是守護這座太陰聖殿的神祗!”


    “神祗?這麽說,這座仙殿,並非是什麽仙人珍寶,而隻是某位聖者屍解之後,遺留下來的法寶器物?”夏錚驚問道。


    “我主乃是一名亞聖,投身紅塵無數個輪回,隻為證得真正的聖者大道。隻是吾主萬載未歸,隻怕已經迷失墮落。”


    神祗老者黯然一歎,道:“神祗並非永生不滅,我等的存在亦需主人的孕養,萬年以來我獨守這座空殿,幾乎耗盡了一身靈力。”


    “所以前輩急病亂投醫,勉強要我這個純陽男體繼承太陰之血,待數十年修為有成之後,便能執掌這座太陰聖殿,延續你的壽元?”


    夏錚冷哼一聲,從魂晶空間取出那滴太陰之血,淡淡說道:“如今前輩既然知曉了我的體質,想必也打消了念頭,這滴太陰之血便交還給前輩,還請前輩任我離去。”


    神祗老者聞言一怔,搖首歎道:“隻怕這一次的仙緣大選將成絕唱,不出百年,我便會灰飛煙滅,空留這一滴太陰之血又有何用?”


    說罷,老者目光灼灼望來,道:“你既是天命之人,皇運龍體,日後身邊必定會集聚無數天驕,老夫隻求你尋覓合適之人,傳承這一滴太陰之血。”


    夏錚方欲一口回絕,但腦中卻驟然閃過前夜廊橋的那一幕,機緣,機緣,隻欠機緣麽?


    “這般輕信晚輩,前輩就不怕往後有太陰之體為禍天下嗎?”夏錚卻不肯鬆口,不露聲色,道:“若前輩真有如此要求,晚輩也不是無法答應。”


    “隻是,若有人傳承了太陰之體,無專修功法,如何成長起來?”夏錚皺眉說道。


    老者振衣懸浮,聞言卻是笑道:“這有何妨?我主屍解前在這片古林創出一冊經文,名曰《月霞古經》,適合太陰體質者修煉。”


    他揮袖往虛空一拂,寥寥幾頁寫滿蠅頭小字的白玉片落在夏錚掌心。


    月霞古經?


    夏錚拎起玉片盯了眼,笑道:“前輩跟隨主人遊曆多年,想必亦是通明世事的。前輩既然有所托,在下也不求什麽仙寶聖器之類的報酬,前輩隻需回答在下幾個問題,再贈予一瓶治愈心髒損傷的丹藥即可。”


    “哦?”神祗老者的雙眸透出一絲精芒,不假思索,扶須輕一點頭,道:“你且問吧,聖殿內亦藏有丹藥,可滿足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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