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通寧郡城。


    距離衛氏首次施粥已過去十餘天,郡城八門的流民,大都聚集聞聲聚集於北門,此時夜黑風高,一片又一片茅屋帳篷從近郊蔓延到荒野,肉眼難以看清邊際。


    北門馳道一側的高地上,衛氏在此建起了一幢臨時庫房,庫房內堆滿了米袋、粗布衣褲、帳簾等物。


    庫房前依舊是一排簡單的粥棚,十口大鍋尚冒著嫋嫋熱氣,土灶中幾塊紅透透的木炭在黑夜中閃爍異樣的亮光。


    一隊守夜的靈武衛士,披甲帶刀,挑著一杆巡夜用的燈籠,在房屋周圍來回巡邏,鎧甲及金屬護腿的摩擦聲整齊響亮,在夜風中尤為清晰。


    “唰!”


    月移西山,將近黎明,恰是北門城樓守軍最為困乏的時候,兩個被緊身黑衣包裹的人影,迅速從數丈高的城牆滑落,在馳道上留下一串淡淡的殘影。


    緊接著,衛氏庫房大門的精鐵鎖頭被悄無聲息的撬開,兩個人影從門縫閃了進去,避過了那隊巡邏至此處的靈武衛士。


    庫房中很黑暗,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麵巾下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他們從懷中掏出一盒赤紅的磷粉,灑在米袋、衣囊上,頃刻之間,一串串火苗驟然跳出,“轟”的一聲驟然擴散,不過一眨眼的功法,整間庫房如在煉獄,到處都是湧動的火焰。


    “什麽人!”


    “糟了,有人點火!”


    庫房的異狀立刻引來了靈武衛士,四十餘披甲青壯圍著庫房,手提環首刀,憤怒大吼,卻再也找不到入侵者的身影。


    “火磷粉?”衛士隊長麵色陰沉,盯著庫房內赤紅如血的火星,這種火磷粉遇草木、絲質之物霎那便能引發大火,而且用水難以撲滅。


    他清楚此事不簡單。火磷蟲雖成群出現,卻珍貴難尋,捕捉之後將其曬幹碾成粉末,便是這種火磷粉。


    要知道,火磷粉乃是各大城池禁售的物資,幕後之人竟指使刺客用此物來縱火,必定大有來頭。


    “你去,速速回城,通知小姐和統領!”衛士隊長略一沉吟,揮手阻止了手下滅火的舉動,喚來一個心腹低語道。


    心腹點頭,騎上一匹快馬,急匆匆離去。


    臨近黎明這場大火,很快驚動了這片原野,一個個衣衫襤褸的流民從帳篷爬出,望著衝霄的火龍,目光一片呆滯。


    緊閉的城門開啟了,一名守城牙將率領上百兵卒,手提大水桶,從門洞下趕來救火。


    天色蒙蒙亮,當衛冰兒乘著馬車來到北門城外時,映入眼簾的僅有庫房及粥棚的廢墟。


    廢墟四周已圍了潮水一般的流民,一些身子枯瘦的老者見衛冰兒的車架,立即哭喊上前,痛罵道:“小姐您終於來了啊,那些個狼心狗肺的,怎麽就那麽狠心,燒掉了一庫房的糧食。”


    “衛小姐,您千萬不要撤掉粥棚啊,我們這一幫老弱婦孺,可全靠你們衛氏的粥水度日。”


    衛冰兒坐在車廂內,聽著外邊流民的痛斥,陰沉的臉色微微好轉。


    她暗歎一口氣,俏臉掛上一絲微笑,取來一件狐裘衣套在雪白襦裙外,這才掀開車簾盈盈走下馬車,環顧四周笑道:“諸位鄉親請放心,我衛氏既然決定開倉濟民,就不會半途而廢。至於縱火者,衛氏必定會追查到底,給諸位一個交代!”


    眾多流民自然是千恩萬謝,相繼散去。


    “小姐,卑職查過了,刺客是用火磷粉縱火,而後逃匿,實力應該在肉身境三重天上下。”


    這時,統領齊光大步走來,向衛冰兒拱手一禮,沉聲說道。


    “火磷粉?”衛冰兒輕語,眉目間充滿了冷意,她沉吟片刻,便道:“庫房及粥棚重建一事便由齊統領你來主管,務必要在今日內造火施粥。”


    “還有,這幾日你便率領兩隊衛士駐紮城外吧,衛府有新召來的門客,守備不會出現問題。(.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齊光抱拳應喏,領命而去。


    ……


    清晨,衛府別院。


    陰陽道人穿著一見破舊的靛藍道袍,盤坐在池塘邊一塊巨石上,對著朝陽,練氣吐納,布滿皺紋的麵容平靜而和藹。


    良久,老道收功起身,回頭笑眯眯望去,他身後那座八角亭裏,早有一位白衣少女倚欄而立。


    衛冰兒駕車回府,徑直趕來別院。


    她今晨起床太過匆忙,大概梳洗了一番,未上妝容,一頭秀發僅穿了支玉簪,披散至臀部,精致的臉蛋不施脂粉,一襲樸素的襦裙罩在嬌軀上,盡顯婀娜曼妙的身段。


    “道長。”衛冰兒上前施了一禮,輕咬薄唇,遲疑問道:“從那日傍晚,小道長已離城十四天……現在可曾歸來?”


    “小徒得貧道之命,深入月霞古林采藥去了,臨行前小徒並未說明歸期,或許他被什麽妖獸纏住耽擱了時日,此刻正在歸途中。”陰陽道人扶須笑道。


    “深入月霞古林?”


    衛冰兒聞言臉色一白,似乎想起了什麽,捏緊秀拳,薄怒道:“今日黎明,趙家派刺客焚燒衛氏的城外倉庫,道長知道嗎?”


    老道走至亭中坐下,扶須笑眯眯道:“城外大火衝天,城內流言沸沸揚揚,老道又不是耳聾目瞎,怎會不知道?”


    “實不相瞞,自從一月之前得到小道長的指點,衛氏相繼挫敗了趙家的陰謀。這十餘天來,衛氏於城外施粥,家族名聲得以遠揚,使得流民中的三教九流爭相來投,效命於衛氏,這才讓解去人手稀缺之患,漸漸扳回劣勢。”


    衛冰兒憂心忡忡,蹙著柳眉,歎息道:“趙家自然不會甘心衛氏複生,這幾日來夜夜派人刺探府內,雖然刺客皆被齊統領擊退,但今晨還是被那些人得手,城外倉庫被火磷粉焚之一空。”


    老道神態依舊安詳,笑著坐在石凳上,不置一詞。


    “若是小道長歸來,還請知會冰兒一聲。”


    衛冰兒見此,心下暗歎,滿臉失望的離開了別院。


    待倩影遠去,老道神色一動,忽然盯著八角亭一側的樹蔭,笑罵道:“鬼小子,既然回來了,騙騙那女娃也就罷了,如今連師傅都想瞞過去嗎?”


    樹蔭虛空浮現一陣漣漪,一個撐著古傘的身影顯露而出,他披著道袍,頭係青絲逍遙巾,相貌俊秀,眸如點漆,身子挺拔,臉上掛著一絲讓人感到親切的笑意。


    “哈哈,師傅神通廣大,弟子這都晉升了兩個小境界,再次催動這一件秘寶,還是躲不過師傅的洞察之術。”


    夏錚大笑走出,落座亭中,灌了碗茶水,才笑吟吟道:“出門半月,未飲半滴茶酒,如今品來,真是不下於玉液瓊漿啊。”


    師徒兩人嬉鬧幾句,老道忽然伸手敲了敲夏錚的後腦勺,笑眯眯道:“你這鬼靈精,剛回來又是一肚子壞水,那女娃長得這般可入,你卻不現身一見。”


    “半月之期已到,趙家想必查清了弟子的身份,忍不住動手了。我還以為趙家當代家主乃是不世梟雄,如今看來還差了那麽幾分。”夏錚摸著腦袋,無奈說道。


    “哦?”老道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早點處理吧,我們在通寧郡城滯留太久,容易被九黎密探盯上,到時候可不容易脫身。”


    “弟子清楚,趙家既然出手了,引齊統領離開城內,今晚或明晚必然有所行動。”


    “到時,便是翻盤決勝之機!”


    ……


    內城,趙家後庭。


    臨池一間水榭裏,趙家家主趙澤負手而立,眺望身前的碧波,雙眸深邃,透出一絲無法遮掩的冷色。


    幾株梧桐隨風輕響,“唰”的人影一閃,兩名黑衣人霎那間單膝跪在水榭間裏,一人啞著嗓音道:“稟家主,衛氏城外倉庫已被焚毀,衛冰兒親自查看,那名叫齊光的統領,亦率人駐紮在城外。”


    “兩位幸苦了,那靈武衛統領被調離,如此一來,衛府防衛力量大減,正是出手的好時機。”


    趙澤聞言,雙眸精光一閃,虛扶起兩名黑衣人,朗笑道:“不愧是青衣樓的豪傑,真是讓趙某佩服。”


    “趙家主言重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我青衣樓的宗旨。”一名黑衣人笑道,嗓音沙啞,如同夜梟啼鳴。


    趙澤點頭,左右環顧幾眼,低聲道:“既然此環順利,那麽明晚,一切便按預定計劃行事。此事關乎甚大,若留下痕跡,趙家、貴門皆有覆滅之危,兩位可有萬全把握?”


    “看來趙家主還是對我青衣樓的能力有所疑慮啊。”一名黑衣人淡淡笑道,話音一落,身影憑空消失於原處,再出現之時,此人已站在趙澤身後,手中提著一柄羊角匕,抵在了趙澤的後心。


    “如何?我們二人修為雖然不高,僅有肉身境三重天的程度,但所修功法,乃是平常刺客萬金難求的刺殺寶經,莫說是未脫離凡人範疇的肉身修者,就算是秘境仙師,亦難以感知到青衣樓刺客的行跡。”


    黑衣人麵巾下的眸子浮現幾絲傲意,收回匕首橫視冷汗淋漓的趙澤一眼,淡淡道:“若趙家主還不放心,可多付百枚晶石,我們二人行事前,會到吞服本門秘製的無隱靈丹,如此必然萬無一失。”


    “好!”


    趙澤念頭轉了一轉,咬牙掏出腰間一個繡袋,往一名黑衣人的芥子袋裏抖入百枚晶石。


    “既如此,我們便告退了,請趙家主安心等待便是。”


    水榭裏隻餘這麽一句冰冷的話語,趙澤抬頭望去,這片院落空蕩蕩的,哪裏還有兩名黑衣人的蹤影?


    “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經此事後,還是少接觸為妙。”


    一陣清風吹來,趙澤卻發覺渾身發冷,他在心頭自語一聲,扭頭眺望衛府所在的方向,雙眸透出一縷曆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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