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娘能回來,能陪他走過這段歲月,他心中已然沒什麽放不下的了。再有不舍, 也得捨得下去。


    他不能太自私,既他愛顏娘, 他也要為她思慮、為她籌謀。從相識到現在, 似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傷她的心, 包括當初她在府上時他沒能及時互通心意, 徒惹她傷了好大的心,也包括後來,他明明在那一世過得很好,他卻自私的又不惜一切拽她回來,讓她回到自己身邊, 也是傷了她的心。


    對比那個魏珩, 自己似是真的做得不夠好。


    既然這些都不算是美好的記憶, 就不必再留在她腦海中了。割捨掉, 讓她重新開始。


    也讓他最後為她再做一回,做一次能令她真正開心的事。


    夜深人靜, 魏珩靜坐床沿多時。直到覺得是時候離開了,不能再等下去了,魏珩這才鼓足勇氣起身, 然後像是怕自己隨時會反悔一樣, 他大步離開了內寢,一口氣便踏出了門外。


    守候在門口的玉蘭見狀,立即給魏珩行禮。


    「公子。」


    魏珩其實這會兒眼眶還略有些紅,隻不過他個頭高,玉蘭是女子, 身量小,且玉蘭身為婢女,也不敢無端直視家主,隻一直低垂著頭,這才並沒察覺到魏珩的異樣。


    秋夜蕭瑟,秋風微涼。


    猛的一頭紮出來後,被寒風吹了幾吹,魏珩頭腦更清醒了些。


    他輕輕喟嘆一聲,然後叮囑玉蘭:「好好侍奉夫人。」


    玉蘭應「是」,然後又朝魏珩福了一福後,便邁過門檻,進了內室。


    魏珩垂手立在夜色下,又端視片刻後,這才收回視線,一步步穩而堅定的往外麵去。


    已是後半夜,此番徒步登山,待抵達山腰時,寺廟裏的僧侶也該晨起做早課了。


    既然睡不著,又同牽掛之人道了最後的一別後,魏珩便一個人往金龍寺去。


    慧雲早在等他,他一來,便即刻有小沙彌請了他去住持方丈的禪房。


    慧雲說:「就在今時今日了,你是真正做好了準備?」


    魏珩神色淡然,是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他聞聲眉眼動都沒動一下,臉上也不見任何悲傷情緒。他點頭,語氣也是無比的堅定。


    隻聽他說:「早做好的今時今日的準備。」


    慧雲也不拖泥帶水,他點點頭,隻道:「那就好。」


    禪房的門開著,屋內點著豆油燈,屋外,則是一大片潑墨似的黑。魏珩背對著屋外的黑色,他像是整個人都淹沒在了黑色深淵中一樣。


    可又麵朝著光,總歸還是有一絲希望的。


    *


    魏珩這些日子一直裹挾在政鬥之中,隻偶爾閑暇下來時,他才能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去思念一個人。


    他心中不是不慌的,可也很清楚,走到這一步,慌已是無用。他需要的,是去做。


    待做到了慧雲對他說的那一切後,他會再去金龍寺。


    夜已深,魏國公府各院的燈都一一熄落,就隻鬆青院的還亮著。兆安候在書房門外,見家主這段日子來日日都沒日沒夜的熬著,撐著,他心中也心疼。


    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耐不住這麽熬,他真怕家主會在哪日熬不住,倒下去。


    魏珩把蕭禦仍存活在世的消息散播了出去,本就身子日漸虛弱的武宣帝得知此消息後,更是吐出了一籮筐的血來。自此一病不起,再沒上過早朝。


    明德太後雖深居後宮,但前朝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她不可能不知道。


    本來早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明德太後,為了此事,她也匆匆趕來了養居殿。武宣帝自病倒後,便移居到了養居殿來,徹底靜養。


    武宣帝這會兒極虛弱,穿著中衣,靜臥在床頭。麵色蒼白,肌若無力,時不時還咳兩聲。


    聽人來稟說明德太後駕到後,武宣帝也是沒什麽反應。


    他的這個生母,此番趕著過來,怕也不是為著他吧。


    「請太後進來。」武宣帝似是已經沒了力氣般,抬起的手也是軟綿綿的。


    明德太後是帶著眼淚進來的,既為當年的真相,也為如今自己兒子的處境。


    她一進來,就哭撲在兒子床邊,泣不成聲。


    武宣帝則冷漠睇著自己母親,說出來的話不帶一絲情感和溫度。


    「母後此番哭著來,是為先太子,還是為了兒臣?」


    明德太後知道,這個兒子,他心中一直怪她當年偏疼先太子。可元後待她那樣好,元後早逝,她難道不該多分些疼愛給元後唯一的兒子嗎?


    「你還在怪母後。」明德太後哭著說,「為著當年的事,對不對?」


    武宣帝平靜收回冷漠的目光,隻仍語氣平靜著道:「兒臣不怪母後疼愛先太子,隻是這世上,哪個母親不是更疼自己的兒子,更為自己兒子打算和籌謀的?可偏偏你,你疼別人的兒子超過疼自己的。從小到大,我始終都活在他的萬丈光芒之下。」


    說到激憤處,武宣帝終於有些情緒了。


    顯然對當年之事,對母親多年的偏心,他到今時今日,此時此刻,都不能釋懷。


    明德太後則說:「他乃元後之子,是堂堂正正的東宮嫡儲。我當年若做了繼後,憑你的能耐和野心,你能不同他爭一爭?我還不了解你?」


    「隻是我沒想到,便是我沒做得那個繼後,你也仍走了這條路。可吾兒,你以為先帝他是糊塗嗎?當年元後逝去一年,先帝故意當著你的麵向我提繼後一事,你以為他是真心想讓我坐上皇後的位置嗎?先帝太了解你了,他不過是在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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