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都震動了幾下。


    門外終於安靜下來。


    陳港罵了幾句髒話後悻悻離開。


    陳深坐到床上,看著牆上被絲線牽連的影子。


    影子不斷搖曳,垂在身後的絲線隨時都有可能立起來,噴張成傀儡身後嚴密合縫的網。


    背後的傷口還疼著,卻連去醫院的心情都沒有。


    疼著疼著就麻木了。


    如果連疼痛都沒有,這世間是不是就隻剩下虛假。


    陳深想起陸崟出事那天楚重陽在現場上作的油畫。


    從那天起,他的視野開始離不開楚重陽。


    畫中血色蔓延,逐漸染紅古堡下的玫瑰花田。


    那天後陳深不止一次夢見過這幅畫,夢裏影子把畫包裹得密不透風。


    人從高處砸落,血和生命一起逝去。


    眼睛裏流著血,畫也流著血。


    畫裏的人看向畫外,那張流著血的臉一會兒變成楚重陽、一會兒變成陸崟,一會兒變成趙玫。


    變成林嵬,變成那個無名的十九歲的少年。


    但最後,都會變成陳深自己。


    顏料紅得像是年初的火,燎原不止。


    楚重陽看完最後一張線稿已經是淩晨兩*點。


    她連著兩天晚上沒睡,大腦卻清醒到可怕。


    線稿散亂在油畫樣式的地毯上,藍牙耳機發燙到沒電。


    楚重陽躺在雜亂的線稿上,看著頭頂上玫瑰形狀的吊燈。


    每一頁,都是一張人生。


    陳深的人生。


    眼睛發疼,心口某個地方被刺到發疼、發脹。


    楚重陽捂住自己的眼睛,胸口還是那種哭到喘不過氣的酸。


    她看著畫上的陳深,就像是看著曾經的自己。


    虛假的家庭,不曾停止的爭吵。


    虛偽、觥籌交錯,砸在身上的瓶子,發燒到不省人事的夜晚。


    看不見的窒息感包裹在身上,難以喘息,卻不得不喘息。


    所有人都在說他們是幸運的,但是轉眼又要把傷口掩埋在口罩下、繃帶下。


    脾氣變壞,性格變扭曲。


    線稿越往後,漫畫上的那個少年眼神也越來越陰鷙,變得沉默寡言,把所有的事都埋在脊椎骨裏。


    有一套線稿裏,幼年的陳深被送去打網球,因為沒有在眾多世家裏獲得第一名,陳港事後大怒。


    不到十歲的少年被鎖在幽黑的體育場裏,眼神越來越暗。


    越是往後,就越是覺得好笑。


    那種不得不自嘲的好笑。


    楚重陽難以想像陳深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隻是畫筆下的人物,知道的那一刻又是怎樣的心情。


    肯定不會比最近的她好過。


    起碼她從沒有見過自己的線稿。


    也沒有因為線稿受過陳深那麽重的傷。


    「太像了。」


    楚重陽拿起手中的畫。


    燈光透著薄薄的畫紙往下照,形成一個暈開的圈輪。


    她和陳深的人生經歷太像了。


    正是因為太過於相似,看到這些畫麵的時候,血肉才會跟著一起疼。


    疼的不僅僅是畫裏的少年,還有畫外的她。


    為什麽這樣的漫畫會被成為《太陽》?


    明明他媽的就像是黑夜一樣暗沉,伸手摸瞎,無論怎麽走都走不出迷局。


    陳深沒事兒吧。


    在閉上眼睛之前,楚重陽的腦海裏閃過陳深後背的血。


    他之後去醫院了嗎。


    肯定很疼。


    隔了兩天的睡眠就像霧靄一樣沉鬱,楚重陽感覺自己做了很多夢,雜七雜八,但是醒來後又什麽不記得。


    睜開眼睛後有種這世界都是假的錯覺。


    坐直身後,線稿從身上掉落。


    院子裏吹來一股帶著草木味的風,楚重陽把地毯上散亂的線稿整理起來。


    人的生活,為什麽能被畫筆一筆帶過。


    他們未來的生活,又會被怎麽牽引。


    是會繼續被畫筆拉扯,還是像魏佳雯那樣找回自己的意識。


    楚重陽想到頭疼,就算是洗完臉後還是頭疼欲裂。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起《楚門的世界》。


    楚門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了攝像機下,不知情地活在真人秀裏。


    當他發現自己隻是楚門秀的傀儡時,電影裏有一個楚門凝視鏡子的鏡頭。


    鏡子的對麵是攝影棚之外的觀眾,是導播。


    鏡子裏,水順著楚重陽的側臉往下流淌,緩緩經由下頜流進衣服裏。


    這*麵鏡子的對麵,是不是也有人在看著他們。


    小女道口中的波旬又到底是畫外的誰。


    當思緒多到理不清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再想。


    楚重陽縮進自己的殼子,拿起畫筆,坐到畫板前。


    楚門最後走出了那個藍天白雲都是擺設的攝影棚。


    她也可以。


    就算是畫,也必須是她楚重陽自己畫自己的人生。


    像是體會不到疲憊和飢餓,接下來的時間裏楚重陽一直沒停過手中的畫筆。


    畫的都是線稿裏的場景。


    但卻是截然相反的畫麵。


    楚重陽用畫筆解開了小時候鎖住陳深的那道門,光透進來,小男孩兒的眼裏終於不是完全的暗淡。


    陳港砸下的玻璃瓶子被楚重陽抹去,結痂的傷口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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