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指修長,掌心寬大,內裏覆著一層繭子。蘇霧抬眸看去,對上了謝淮安沉靜的一雙眼。


    她抿著唇,掙開了他的手,自己撐著身子倚在床帳上。


    「我怎麽會在宮裏?」她冷淡地開了口,聲音沙啞。


    謝淮安不著痕跡地收回手,溫和道:「你暈倒了,彼時離蘇府太遠,我便將你帶進了宮中。」


    如今大寧宮無主,謝淮安手握著權勢,出入皇宮毫無拘束。更何況,他野心從未停歇,待到除去趙長宴,那皇位便是他的,這皇宮也會屬於他。


    而現下朝中震盪,整個大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自然無人敢置喙謝淮安一句,所以謝淮安能夠隨意進出皇宮,大寧宮已成了他獨占的領域。


    蘇霧自然知曉這些因由,她沉聲道:「我要回蘇府。」


    她踉蹌著要下榻,謝淮安卻忽然攫住她的肩膀,他的聲音也沉了下來:「你尚在病中,不便走動。在宮中又何妨,盛太醫也留在了這兒,他能隨時照顧你。」


    蘇霧冷冷一笑:「盛太醫醫得好我的病,卻醫不好我的信任,留在出爾反爾之人身邊,我怕是要日日難安。」


    她這般說了,謝淮安的雙眸依舊沉靜地看著她,不起一絲波瀾。


    他平和道:「我從未應過你。」


    蘇霧牙齒咬緊,攥緊掌下的被衾。


    謝淮安又道:「你既然已經從燕西回來,也該知道,他也不會應你。」


    蘇霧抬起眼睛。病了一天一夜,她的麵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愈發襯得她的睫毛濃長,瞳仁漆黑明亮。


    她道:「你猜錯了,趙長宴答應了我。」


    謝淮安一怔,像是驚訝,又像是恍惚。


    晚風和著濕氣,從開著的窗扉中吹起來,三角高桌上的一盞燭火晃了晃,謝淮安的影子,也跟著晃動起來。


    許久,他起身,慢慢走到窗邊,緊緊闔上了窗扉。


    風止了,他轉身,緩緩道:「但我不能退。」


    蘇霧沉默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他的身影高大,就那樣站在窗扉下,整個人仿佛被陰影圍裹。


    蘇霧不由問他:「為什麽?」


    謝淮安無聲地看著她,並未回答。


    蘇霧禁不住,又要問些什麽,可她大病方愈,嗓子幹啞得厲害,一時沒忍住,竟止不住咳了出來。


    謝淮安擰眉,走到桌旁給她倒了一盞溫水,快步遞到她的手中。


    蘇霧咳得麵色緋紅,她未客氣,接過仰頭喝了下去。


    一盞溫水悉數入口,喉嚨舒服不少,她不再咳嗽,也漸漸冷靜下來。


    謝淮安這般緘默,必有她不知曉的因由,她不能急,也急不得。


    於是蘇霧平息著,將空了的杯盞遞給謝淮安,便擁著被褥,不再說話。


    她在思量,謝淮安也在打量她。


    生了這一場病,又因為心事重重,她看起來比從前憔悴不少,整個人顯得分外孱弱。


    謝淮安幫她掖了掖被角,開口換了話題。


    「這場風寒來得比往日嚴重,這番隨著赤炎軍回京,讓你受累了。」


    他一提到赤炎軍,蘇霧驀地將魏深想了起來。


    她一直在警惕著他,如今謝淮安提出來,她自然不會為他遮掩。


    於是蘇霧道:「不是因赤炎軍,是因您的那位心腹受累。」


    謝淮安皺眉:「魏深?他如何了?」


    蘇霧冷淡一笑。


    「並未如何,隻是在我病重之時,那位魏統領,要留在我房中脅迫我罷了。」


    謝淮安的容色倏然沉下來。


    蘇霧見他神色,慢慢道:「大人也不必擔憂,我並未受他脅迫。隻是他竟不顧您的臉麵,將禍心昭之於外,這般人要不要繼續成為您的心腹,還望大人三思。」


    三萬赤炎軍回京,聲勢浩大。


    魏深忙碌了一整日,待全部安置妥當後,已是後半夜。


    他卸下兵甲,換上一身深色常服,走到軍營入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


    謝淮安正立在前方。


    他穿著一身墨色軟甲,披著蓮青鶴氅,袖擺上的烈火圖騰在夜晚閃著幽芒。飛翎正提著一盞燈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微弱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魏深腳步頓住,驀地,垂首笑道:「大人,您回來了。」


    謝淮安看著他臉上恭順的笑意,卻道:「她說的是真的?」


    魏深心中一緊,但他麵上不顯,隻緩緩抬起頭,溫順地問道:「大人說的是?」


    夜風吹動,謝淮安緩緩走到他的眼前。


    他又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蘇霧說的是不是真的。」


    魏深眉眼斂下,將眼底的情緒密不透風地遮了起來。半晌,他道:「回京途中屬下和蘇大小姐產生了些誤會,事情並不是蘇大小姐說的那樣,若大人願意,屬下願將那夜發生的事事無巨細地稟報給您。」


    謝淮安卻道:「我隻問你,她讓你離開時,你離開了嗎。」


    魏深笑著道:「起初屬下擔憂蘇大小姐的病,沒有離開。但後來見蘇大小姐誤會屬下了,屬下便即刻離開了。」


    他笑得恭順,說話時又十分從容,仿佛他和蘇霧之間,確實是個誤會。


    謝淮安看了他許久,蓮青色的鶴氅在夜風中晃動,漸漸的,覆滿了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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