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意愣了一下,隨後才沖戊炎勉強行了個禮,表示自己知道了。


    後來,他在疏桐院待了很久。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東荒遺蹟中發生了什麽事,他的記憶,還隻停留在前一天在疏桐院跟十三說話的時候。


    醫修說,是他受傷太重,影響了記憶,過段時間興許就能恢復。


    但這段時間,也太長了。秦東意等了很久沒等到能想起來那天。


    他隻在後來聽人說了當時東荒遺蹟中的見聞。


    他們說,東荒遺蹟中,伏屍百步,血流千裏。他們親眼看著掌門屍首分離,看著十三的刀刺入了掌門的胸膛。


    他們說,東荒遺蹟中就隻活下來兩個人。


    徹底妖化的十三,還有,從死線被拉扯回來的秦東意。


    這次進東荒遺蹟的人大多是各大仙門的頂尖力量,現在全軍覆沒,對整個修真界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很多小宗門就此沒落,就算是清陽山也是元氣大傷。


    很多人對這個結果並不甘心。


    他們沒人可以泄憤,就將矛頭對準了正道唯一的生還者。


    他們都知道十三曾經是清陽山的人,就罵秦東意為何要執意留下那個妖怪,為何要帶他進東荒遺蹟,為何那妖怪沒有殺他,為什麽他還活著。


    鋪天蓋地的罵聲指向秦東意,但秦東意並沒有去理會,也似乎並沒有多在意。


    他隻每天待在疏桐院,除了修煉還是修煉,原本就不愛說話的人更拒絕與人接觸,幾乎將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他問過門內長老,十三去了哪裏,但沒人願意告訴他。


    直到後來,妖族中出現了一股新力量。那人自立暗香穀魔尊,行事決絕狠辣,很快就讓「暗香穀」這三個字闖入了眾人視線。


    他叫樓畫。


    以前從來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但僅在百年內,他便讓這個名字打上了「血雨腥風」的標籤。


    他推翻了妖族千百年來的帝王統治,親手擰下了妖王的頭顱,將其懸掛在妖王座上三天三夜,逼迫其餘妖對自己俯首稱臣。


    他手上人命無數,全憑心情行事,被他荼毒過的人皆要啐一聲瘋狗。


    秦東意聽過樓畫名諱已有許久,但一直不知道那人是什麽模樣。


    直到有一次他跟著戊炎出門歷練時,遠遠地,曾經看到過一眼。


    那人一身白衣,其上斑駁,全是血跡。


    明明是他最熟悉的眉眼,但神態和從前判若兩人。


    樓畫在笑,那笑意張揚又癲狂,一雙眸子猩紅,映著手下人惶恐的表情。


    後來,他抬眼時,似乎看見了遠處的秦東意。


    秦東意隻見那人不僅不閃不避,甚至還抬手,笑著同他打了個招呼。


    旁邊人告訴他,那個瘋子就是樓畫。


    秦東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


    恨嗎?好像沒有。


    不甘和失望也隻有那麽一點點,不知道為何,看起來可能是樓畫騙了他,但他對樓畫總是恨不起來。


    更多的,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吧。


    那天,秦東意回清陽山後,鬼使神差地路過了西廂。


    那時恰好修繕閣的人在拆除樓畫以前住過的那個小木屋,秦東意駐足在遠處看了很久很久,最終,他從小木屋中找見了自己送給十三的那些畫本,全搬回了疏桐院。


    那天,秦東意坐在床沿出神許久。


    不知道何時,他院子裏的梧桐花全落了,變成了幹枯的枝丫。


    再後來,疏桐院下了第一場雪。


    那雪落在梧桐樹上、疏桐院裏,也落在了秦東意心間,數百年未停。


    -


    秦東意醒的時候,應龍已經走了。


    他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怔楞許久。


    在男風樓畫記憶中,他看見的是當初那少年的第一視角。他近距離地觸碰了那些絕望和傷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那時候,那少年才十八歲而已。


    很難想像,他曾經是受著如何的煎熬,又如何艱難地在地獄裏尋找光。


    秦東意抬手,撫上了自己心口。


    他閉閉眼睛,沉默片刻,起身離開了床榻。


    議事殿的大門,關閉許久後又被人推開。


    裏麵還在處理事務的幾個長老看見來人,都是一愣。


    戊炎皺緊了眉:


    「不是讓你回去休息?這才一個時辰,你怎麽又來了?」


    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那道身影並沒走進議事殿,而是在議事殿門口跪了下來。


    他沖各位長老行過一禮:


    「弟子,前來認罪。」


    -


    暗香穀。


    夜幕下的城鎮亮著星星點點的燈。


    有許多小白花落在街邊,被風帶得飄起,又輕輕落在了地麵上。


    黑衣男子自街邊行過,步履匆匆,但很快就被叫住了。


    「霧青大人。」


    霧青一愣,回眸看了一眼,見是小喇叭花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姑娘眼睛都哭腫了,抽抽搭搭地說:


    「尊上還會回來嗎,我們會有新的尊上嗎……」


    霧青垂下眸子,沉默片刻。


    他抬手,摸了摸小喇叭花的頭髮:


    「不管他會不會回來,暗香穀的尊上,永遠隻有他一人。」


    樓畫和燎鴦在清陽山出事的當天,消息就傳去了暗香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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