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鏡知道樓畫精神狀況不大好。


    他抿抿唇,安撫道:


    「你冷靜一點,緩一緩,我們慢慢說。」


    「我現在就要知道!!!」


    樓畫一雙眼睛滿是猩紅,他高高揚起拳,又是一擊要落下,卻忽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是我。」


    樓畫的動作頓住了。


    他很慢很慢地放下手,有點僵硬地轉頭看過去。


    一身蓮青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蓮垚很喜歡紫色,她的衣裙總是這個顏色,今日也不例外。


    她細眉杏眼,有種帶著攻擊性的美,說話總是不饒人,教弟子時也很嚴厲,以前樓畫總聽戚還抱怨師尊凶。


    樓畫又想起了更多事。


    婁婁給秦東意送小野花時總會遇見她,兩人經常相對無言共處一室一下午。


    他撞破崇樺那些事後,也是蓮垚把他藏起來,替他趕走了那兩個人。


    還有……還有他被拴在疏桐院時,常楹給了他一杯她泡的茉莉茶。


    以及昨天那塊難吃的桃花酥。


    居然是她。


    樓畫一時有點想笑。


    他鬆開了元鏡,站起身,直直看著蓮垚。


    他雙目布滿猩紅血絲,那血色濃重,幾乎下一秒就要溢出來。


    他問:


    「為什麽?」


    這句為什麽包含了很多很多。


    為什麽不殺了他。


    又為什麽,不認他。


    明明很早很早以前就能說的,明明可以主動說,甚至提前一天都沒關係。


    樓畫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隻要她願意主動告訴他,他都會很高興。


    但為什麽要等現在,等瞞不下去了才告訴他。


    如果他今天沒來找見舟,她是不是還要瞞一輩子。那既然打算瞞著他,又為什麽要裝模作樣地對他好。


    這算什麽,她在自己安慰自己嗎?


    看,雖然我拋棄了他,但我也有在對他好,我沒有很對不起他。


    是這樣嗎?


    蓮垚撇開眼,迴避了樓畫的視線。


    她微微蜷起手指:


    「你狀態很差,冷靜一點,我慢慢告訴你。」


    「我不想聽了。」


    樓畫幾乎是咬著牙說的這幾個字。


    他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冰凝成的匕首:


    「我不稀罕。」


    他握著那把匕首,抬步向蓮垚走去。


    但他才剛有動作,元鏡便衝上來護在蓮垚身前,甚至連見舟都凝出人身,從那破石頭裏鑽了出來。


    「小畫,你把刀放下。」


    「你敢動她?」


    樓畫慢慢抬眼,看著那兩個人的眼神。


    警惕、敵視、憎惡。


    又是這樣。


    樓畫手有些微顫抖。


    「你們兩個讓開。」


    對麵,蓮垚皺著眉,推開了那兩個人。


    她抬眸看著樓畫。


    那孩子,身量早就比她高了。


    她看他,都得抬眼了。


    「是我對不起你,要怎樣做,都隨你。」


    蓮垚慢慢往前走著,一步步靠近樓畫:


    「之前不說是因為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我不該拋棄你,對不起。」


    樓畫紅色的眼瞳中映出她的身影。


    她眸色淡然,定定地望著他,像是無聲的逼迫。


    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又要逼他。


    樓畫微微皺起眉,對著蓮垚,手裏的刀舉起又落下,終是沒有下得去手。


    他從蓮垚身邊擦肩而過,直直走開了。


    他隻在經過時留下一句:


    「你做的桃花酥,真的很難吃。」


    樓畫耳邊再次浮上了那些謾罵的聲音。


    他很怕,空曠的地方讓他很沒安全感。他需要一個能保護他的地方。


    樓畫在山林裏快步走著,變成小跑,又變成狂奔。


    他不知道該去哪,最後,他找見了一顆巨樹,這就像當年一樣,鑽進了樹洞裏。


    樹洞裏很黑,很狹小,但能給夠他安全感。


    樓畫縮在裏麵,捂著耳朵,但隔絕不了那些煩人的聲音。


    他好像在晉城,躲在君奈雲身後,被數百人指點謾罵。


    又好像在撫川城,被一個人丟在喧鬧的人群裏找不見出路。


    樓畫像是被按在了水裏,窒息感包裹著他,讓他喘不上氣。


    為什麽。


    樓畫心裏全是這三個字,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麽。


    為什麽。


    好想死。


    死了就不用忍受這些了。


    在他剛得病那一會兒,他發病的頻率並不高,症狀也並不嚴重。


    後來他遇見了九嬰,九嬰給他的藥他有時候能吐掉,但更多時候他找不見機會,隻能那樣咽下去。


    一月一次,半月一次,七日一次,最嚴重的時候,他一天從早到晚都被這樣被埋在絕望的深淵裏。


    但那時他知道自己還有事沒有做,他不能死。


    可現在,他要做的事似乎都做完了。


    相柳和九嬰解決了,父母也找見了。


    沒人需要他了。


    至於秦東意,他帶給秦東意的隻有傷害,他沒了他才更好過一點。


    沒人需要他。


    就像那些聲音說的,他是個禍害,他沒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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