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鴦說著說著,突然又難過了:


    「說到這,主人原本有心髒的,現在也沒了,說是被人藏起來了。疏月君,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誰拿走了他的心啊?」


    聽見這話,秦東意怔愣一瞬,並沒有回答。


    沉默半晌,他攬過樓畫的肩,將人抱在了自己懷裏。


    他從以前到現在,一點也不了解樓畫。


    甚至他的事,都要從一個又一個外人口中聽說。


    聽別人說聽別人說他的出生來歷,聽別人說他並不是傳聞中那般惡毒,聽別人說他瘋是因為把心髒給了他,聽別人說他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好。


    秦東意有種無力感。


    我該怎樣對待你。


    要怎樣才合適。


    秦東意原本就不大擅長表露情感,這輩子也就對這麽一個人動過心。原本以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到頭來發現隻有他自己天真。


    沒人教過他喜歡的人變成仇敵該怎麽辦。沒人告訴他如果那人變了,他還該不該繼續愛。


    但不自覺的心軟是真的,心疼是真的,會為他情動,也是真的。


    如果從未了解過,那重新認識一下,似乎也未嚐不可。


    -


    樓畫身為半妖,跟尋常的人或妖都有些微的不同。


    比如,他的記憶能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還沒見過外界的陽光,久到他還是一團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時候。


    那時他總能聽到些嘈雜的哭嚎,但記得最清楚的還是一道女聲。


    「你以為死就那麽容易嗎?!見舟,我跟你不一樣,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要活著逃出去,你懂不懂?!」


    「要死你自己一個人死,我不能輸,絕對不能。」


    在那些記憶碎片中,女人偶爾會哭得很崩潰。但更多時候,她都是自言自語似的告訴自己,要活下去。


    那時候的孩子還不懂這些話的意思,但他能共情到母親傷心的情緒,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才令母親如此難過,如果可以,他真想抱抱她。


    那時,小孩從有意識開始就一直在期待與母親的見麵。


    他以為一切都會順利下去,但突然有一天,小孩被一把簪子刺穿了身體。


    在劇烈的痛苦中,他聽見女人的咬牙切齒的聲音:


    「去死……」


    簪子不停刺入小孩的身體,隨後外界掀起一片亂聲。


    有源源不斷的靈力注入到小孩殘破的體內,挽回了他不斷流失的生命。


    他活下來了。


    但那之後,他的母親似乎一天比一天消沉,他能得到的養分也越來越少。但小孩很懂事,就算這樣也不鬧,隻乖乖待在母親肚子裏。


    他想,他一定要早點出去快快長大。問問母親為什麽會難過,然後好好保護她。


    他想告訴她,就算難過,也一定不要放棄生命,因為她還有他,他很愛她。


    小孩在一天天長大,有一天,母親似乎經歷了十分危險的事,一邊哭,一邊在跑。


    雖然知道很不是時候,但小孩還是不受控製地、提前降臨了人世。


    血汙糊住了小孩的眼睛,在呼吸到空氣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撫了上來。


    他睜開眼睛,想看看母親的樣子。


    然而下一瞬,那雙溫暖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去死!!」


    空氣被一點點剝離,剛出生的孩子,連哭都沒了力氣。


    那時他明白了一件事情:


    和他希望見到母親的那種期待不同,這世上,並沒有人歡迎他的到來。


    後來,小孩並沒有死。


    但他被丟棄在荒山中,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有頭剛生了死胎的母狼發現了他,將他叼回了自己的窩裏餵養。


    可小孩終歸不是狼,他沒有厚實的毛髮也沒有尖利的牙齒,因此,在母狼哺乳期過了之後,他又被丟棄了。


    有時候,他也想找個人問問為什麽。


    至少找見跟他血脈相連的那兩個人,問問,為什麽要留他一條命。


    既然不要他,那為什麽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殺了他。


    負麵情緒如同無底深海,將樓畫的意識淹沒。


    他這一生,一直在被拋棄,被捨棄。


    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好在在黑暗的末端,他嗅見了一絲清淺的檀香。


    那一瞬間他想起來了,這世上,也曾有個人麵對生命的威脅和世人的非議,依舊堅定地選擇了他。


    室內檀香裊裊,白煙從精緻的小香爐中溢散出來。


    樓畫睜開眼,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許久,才在識海中問出一句:


    「老長蟲,我是不是死了。」


    應龍向來隨叫隨到:


    「別說那些不吉利的,你活得好好的。」


    樓畫有些怔神:「真的嗎,那個白毛老怪,如何了?」


    「什麽白毛老怪,你做噩夢了。」


    樓畫輕笑一聲:「騙子。」


    大概是精神創傷的後遺症,樓畫腦袋有些痛,反應也很慢。


    但這樣一來,他情緒的起伏倒沒有往常那麽極端了,他有些麻木,但反倒比往常更像個正常人。


    樓畫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而後撐著身子坐起來。


    他身上的白衣換了一套,頭上的紅繩正規規矩矩綁好放在枕邊,一看就是秦東意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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