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這樣一女事二夫、落入胡人之手的女子,根本配不上高潔的素色。


    侍女麵麵相視,最終魚貫而退,春蕪另拿了一件月色繡蘭草的羅裙替她?更衣,訥訥問:「女郎……」


    她?想問昨夜的事。今晨那人去時,麵色可是很不好。


    「沒什麽。這人外強中幹,我還應付得來?。」


    謝窈不太想提昨夜的事,拿話?支開?:「建康那邊可有什麽回信沒有?」


    她?說的是回洛陽途中曾向斛律驍請求給父兄寫信的事。


    那時他答應了她?,讓十七找人將她?的親筆書信送回南朝去。但如今已近中秋,日子都過去半個月了,建康那邊卻仍是石沉大海,了無回訊。


    春蕪搖搖頭,小?聲說道:「奴問過薛將軍了,他說把?信傳過去至少?也得半個月,想必這時候還未到?呢。」


    謝窈有些失望,又囑咐春蕪:「十七性子單純,你多哄著他,日後想必還有大用?處。」


    更衣洗漱後丫鬟便?擺了飯,是南朝的菜式,隻加了一小?碗北朝特有的酪茶。謝窈沒什麽精神,懶懶揀了塊薺菜餅就著用?了小?半碗麥粥。


    那麥粥煮得稀薄,令她?想起昨夜情濃時被他餵進口中的某樣東西來?,再無胃口。侍立在旁的小?丫鬟更喋喋不休地說著尋個南朝廚子是多麽困難,大王是何等地寵愛她?,聽得她?愈發厭煩。


    這時管事卻來?了,說是要帶她?去看?院子。


    這兒本是斛律驍的住所,因她?初來?暫時安置在這兒罷了。她?也不習慣與他同榻眠同起居,一心盼著早日搬出,放下玉筷起身:「走吧。」


    那院子離他所居的正院卻隻有半刻鍾的路程,掩在一片銀杏樹影裏,四周假山疊嶂,清流翠筱,極是清幽。


    正中則對著一片蓮塘,時維八月,荷塘之中的芙蓉菱花還沒有完全凋謝,水麵上芙蓉亭亭,白鷺橫飛,有亭翼然立於湖心,秋陽籠下,湖水柔和泛起清波,倒是個詩情畫意的好所在。


    靠近岸邊的水塘處則長滿了蒲葦,因長久無人打理?,雜草幾乎占據了四分之一的水麵,幾十名雜役正在水中刈除雜草,挖出淤泥來?,重新種植蓮藕蘆葦。


    「殿下的意思,等年底修繕完成了,夫人就搬過來?住。您再看?看?可還有什麽要添置的苗木嗎?」


    管事姓秦,年逾半百,身形微胖,是斛律氏家中的舊仆。見了誰都笑嗬嗬的,極是和顏悅色。


    芙蓉裊娜,翠蓋迭迭,立於晨陽秋風中竟意外有幾分建康城碧葉紅蕖的景致,叫人有採蓮之想。謝窈看?得雙眸漸漸濕潤起來?,別過臉悄然拭去,語氣平和淡然:「再多種一些蓮花吧。這院子很好,我很喜歡。秦伯,名字可取了嗎?」


    「取了,殿下親賜的名,叫關雎閣。」


    關雎……


    謝窈有片刻的出神。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首詩她?很小?的時候就學過,《毛詩》上說,這詩喻指後妃之德賢惠善良,「樂得淑女,以配君子」,陸衡之則告訴她?這隻是一首求愛的詩。


    但無論是哪一種釋義都不是她?該用?的。她?不過一個外室,哪裏能以這名為住所。


    她?想不明白這人到?底在想什麽,他眼下似乎是有些喜歡她?,或者說,喜歡她?這張臉,所以也肯容忍她?的冷淡。但她?很明白,這種喜歡隻是對器物的一種喜歡,和喜歡貓兒狗兒也沒區別。


    以色侍人豈能長久?他是不可能將她?視為配偶的。倒是這一點點的喜歡,也許能讓自己拿捏他。


    長日光陰漫漫,謝窈回到?正院後無事可做,便?同春蕪兩個將那些從壽春輾轉帶來?、失而復得的《尚書》古籍搬去太陽底下曬,爾後在他書案上揀了卷北地的集子,倚在美?人靠上閑閑翻閱,消磨時間。


    斛律驍南征歸來?,朝廷特許他修沐三日,但他公務繁忙,自歸來?後便?一直在府中處置此次南征新打下的那幾座城池的安置問題,直到?晚間才回後院休息。


    他進門的時候謝窈已沐浴過了,披散著烏髮在燈下看?一本時人寫的記錄洛陽城伽藍盛況的《洛陽伽藍記》,這書文字清麗,精雅潔淨,通過記錄洛陽城的寺廟而穿插記錄風土人情地理?,甚至是怪力亂神之事,她?看?得津津有味,連他進來?也不曉。


    「殿下!」


    春蕪刻意提高的聲音將她?從怪力亂神的故事中拉了回來?,謝窈放下書,兩人目光相撞,她?掩在袖中的指尖微微發抖。


    好在斛律驍並?未提昨日的事,先在軟榻上由春蕪服侍著脫了靴,隨後扔下一張灑金花箋:「宮中太後想見你,就在明日。你去不去。」


    太後要見她??


    謝窈雙目惘然,慢慢走近他拾起花箋看?了,愈發迷惑:「大王可是捉弄妾,妾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去見你們的太後呢。」


    她?言語中「你們」「我們」涇渭分明,斛律驍不悅挑眉,長臂一拉將人扯至身邊坐下,指腹在她?檀口上摩.挲幾遭:「窈窈這是找本王要名分?那要看?你乖不乖了。」


    他暗示之意明顯,溫熱呼吸噴薄在她?頸項間,催生一陣癢意。謝窈厭惡他這樣輕.薄的對待,麵色冷淡地側了臉去:「賤妾豈敢。」


    這一聲細如蚊訥,卻似獸物在他心上撓了一爪子,又疼又澀。「賤妾」,雖說昨夜是自己罵她?賤,然此刻聽得這個「賤」字他心裏卻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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