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不,便是不薄,此身也難承蒼天厚愛。


    這是第一次親切地認知到:隻是一個死人的名頭,就能將一個活人的脊骨給壓彎了去。


    年輕的軍士知道自己並不是公子勝。在他身側的齊軍主將,也很好地將他從自我沉醉的夢境中摘了出來。每一刻,都隻能讓他為自己的性命擔憂。


    前方是一隊執魏國軍旗卻是穿著魏國盔甲的齊國軍士,兩側是偽裝為公子勝親衛的安平君田昌意以及趙都頭,身後馬蹄聲清越,或重或輕的呼吸聲像是沒有任何距離阻隔,每一寸都是噴薄到他的脊背之上,其力透甲衣,一連串的重壓使得年輕軍士汗流如注。


    可是又不敢不從。


    年輕軍士是念過幾年書的人,於田昌意的行為,使得他想起兵書上有名的一節,關於齊國與秦國交戰與桑丘的記載,說不得是巧合,那一戰的主角便是安平君田昌意的祖父田章。


    桑丘之戰,開戰之前,秦與齊多次互派使者,田章藉此良機,改變了小部分齊軍的旗幟,讓其混入秦軍之中,等著兩軍交戰,田章保存主力,隻用掩護的部分齊軍與秦軍接觸,任由被秦軍擊潰的齊軍投降於秦,如此數次,最終混進秦軍的齊軍夥同與秦軍正麵交戰的齊軍主力一舉將秦軍擊潰。


    但是安平君田昌意可是比他祖父田章做的過分的多。


    五千人盡數替換,不留一卒,就當那龜縮於高唐的守軍消息靈通,能夠在這支部曲混進魏軍不被揭發之時向魏軍發動攻擊,這穿著魏軍盔甲的齊軍又怎能避免自己不為同伴所傷?


    還是就說隻將這五千齊軍當做棄子?


    年輕軍士一點兒也不明白安平君田昌意的心思,但想想,若是田昌意的心思,他那麽簡單就明了,他哪裏隻用做這個泥捏的公子勝,還要怕過關時被檢查出來,為那守將一刀給砍了腦袋?


    寅時初刻,前路起了一層薄霧,天空也變成了紅色,然後太陽將從地平線上升起來,自然,這也是年輕軍士所要麵臨的第一道魏軍防線。


    看樣子,他們這一路急行軍,可能還趕在某些逃兵之前到了。這對於年輕軍士的性命來說,是個好消息。


    「公孫將軍在也,足下何為者?」


    手持長戟的大漢,渾身都帶著血氣,有些腥味還是新鮮的,遠遠地,年輕軍士隻是聞起來,便是幾欲作嘔。


    偽裝為公子勝親衛的安平君田昌意聞言,兩腿一夾,馬兒向前,自衣袖中滑出一道銅牌,那便是日前年輕軍士看的那道,它的具體稱謂是為封傳,就是各國官府頒發的一種文書,作為百姓出境或者投宿旅舍驛站的憑證,年輕軍士之所以第一時間不識得,還是普通百姓的封傳隻是木板刻的,不曾見過如此鄭重其事的小玩意兒。話說回來,公子勝此道封傳不僅以利器刻錄了公子勝的身份信息,還配了一副與公子勝有八分像的畫像。


    「原來是公子,這一來一回不到兩日,真可謂兵貴神速,公孫將軍空待公子您久矣,請速前去。」


    便是那麵貌兇惡的大漢,在看見屬於公子勝的封傳後,看也沒看尚在馬上的年輕軍士,即是一拱手行禮,一抬手,使得駐守在此的戟士撤掉布置在這關口的拒馬,由得部曲通過。


    隻是在通過時,長長的隊伍,還是讓不少魏軍犯了嘀咕。


    「前兩日雖然也隻是打了個照麵,怎麽一個麵熟的都沒有,看著有些熟悉的還是俘虜,難道是現在天太熱,我也昏了頭?」


    「別說這個,之前遞封傳過來的公子勝親衛也沒有那麽年輕啊,我看那人比公子勝還要小上一些,公子勝不是向來不喜年紀比他小的麽?」


    「……興許是突然改了性吧,人總是會變的。」


    「也對。這隊人軍紀如此嚴明,怎會是那支流民組成的齊軍。如果有齊軍混進來,那些俘虜總不是嘴巴嚴的,我們這些同僚在此,一句救命的話,難道還喊不得了?」


    短暫的狐疑之後,駐軍戟士們不再多想,由著五千『魏軍』牽引著近千的俘虜以及看不到盡頭運糧車從眼前遠去。


    直奔那魏軍大營。


    「啊……」


    緊繃的心神一下子鬆懈,冷汗遍布全身弄了個透心涼,年輕軍士呆坐在馬上,頭疼欲裂的同時,身體有些搖晃,差點讓他一時不察從馬上摔下來。


    還好趕緊拉住了韁繩穩住了身子。感覺算是度過危險區的年輕軍士這會兒小腿肚卻開始抽起筋來,所為不是其他,正是才出狼群又入虎口。


    之前還想著要回到高唐,公孫將軍總不會餓死他,但這次真回來了隻是心情複雜,若是公孫將軍不斬了他,他也是叛國之罪。


    年輕軍士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時辰,就要到目的地了。


    忍不住不去看還在身側的安平君田昌意。而這一看,年輕軍士就再難將目光從安平君田昌意的身上移到別處去了。


    身材修長纖瘦,模樣亦是漂漂亮亮的,哪怕是公子親衛的衣裝,這個人穿著也是自有一番味道,可說是渾然天成。而一雙深色的眼眸看不真切具體是哪種顏色,但年輕軍士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一雙眼眸:沒有波瀾,沒有塵埃,如明鏡般澄明,亦是如處在無人之地那般,接近透明,可以映照萬物的無礙自在。


    ……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呢?明明殺了那麽多人,可一點兒不像是個殺了人的。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乍一眼看去,都能說是文弱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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