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頤心有顧慮,「此時去若正巧撞上了安德海,你如何說辭?」


    沈妉心輕哼一聲,不再看畏畏縮縮的七皇子,一麵動身朝門外走去,一麵道:「他一個宦官擅自出現在天牢本官不責問他便罷,他又有何能耐責問本官?若是奉了陛下的令,本官坦然接旨便是,有何可懼?」


    趙頤劍眉微皺,抬眼時沈妉心的衣袂已消失在門外,他輕嘆了口氣這才追隨而去。


    實則二人都心知肚明,安德海隻不過是個掩蓋的幌子。趙頤真正不想撞見的是紅鸞,若趙宗謙秘密立儲一事走漏了風聲叫皇後娘娘知曉,她怎會安分守己隔岸觀火,她隻怕這火勢不夠旺盛,燒不死趙冶,必定要親自火上澆油才甘心。自然這等醃臢之事赫連完顏亦不願見到即將繼位的趙頤沾染,以免日後有心人大做文章。


    沈妉心可不管這些,她巴不得既能殺了趙冶又順帶把趙頤一起拉下水。這趙家無人可繼才好。


    大理寺門前,趙頤停下了腳步。


    沈妉心回身看著他,皺眉道:「事到如今殿下仍是不願髒了自己的手?」


    趙頤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沉穩道:「先生說的對,宋宗帝可囚母,趙頤亦可坐穩皇位。可母後的好意,做兒子的怎能不領情?我若染指,日後朝堂必定對我指摘,且不說武將,蕭宰執第一個便要退朝辭官,激起群憤於我而言不是什麽美事。」他頓了頓,嘴角微揚,「先生既願輔佐趙頤,是趙頤此生幸事,想必先生也不願看到我有如此下場,此番便再度勞煩先生為趙頤除卻這最後一個心頭大患。」


    言罷,趙頤朝著沈妉心深深一揖。


    沈妉心麵不改色,目光陰沉,半晌沒有言語。


    良久,沈妉心輕輕點頭,「也罷。」轉身朝天牢而去。趙頤看著那清瘦的背影,眸子逐漸陰鷙。我不殺伯樂,伯樂卻為我而死。


    他喃喃道:「沈妉心,我保證善待宋明月此世,這個條件可夠你赴死?」


    在牢中時雖不見天日,但衣食尚算簡潔,此刻趙冶衣衫上已盡是塵土,臉頰手背亦被茂密的枝椏劃出了數道血痕,可他仍不敢停歇半分。為了藏拙,以往隻敢在夜深人靜時分練武,此時已拿出了畢生所學在逃命,卻仍覺著不夠。換做那個天賦異稟的七弟,想必山路如何的崎嶇險峻亦攔不住他的腳步吧?


    趙冶微微喘氣,一手撐在一塊大石上,一手撐在膝蓋上,自嘲一笑。前方隱約可見山路逐漸呈現平坦之勢,隻要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便會有一個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暗道,直通皇宮禁內。這原是前朝宋帝為滅國時皇族子嗣逃命所挖,沒成想倒是被後世人所用。當年宋家姐弟若是從這裏逃走了,也不知南晉是否還能有如今的繁華太平。


    趙冶晃了晃頭,摒棄雜念再度舉步。


    可他還沒走出一小段路,便被一個不該持劍的人,手持長劍攔了去路。他看著這個身形瘦高,不同尋常的女子皺了皺眉,而後舒展了眉峰,笑道:「沈先生,竟是你,我那弟弟呢?」


    沈妉心微微一笑,「他不曾來,有時候我曾想興許比起他的仁善,還是殿下更適合執掌天下。」


    「因我更心狠手辣?」趙冶笑意深長。


    沈妉心握了握劍鞘,冰冷的觸感令她常年握筆的手有些不適,她微微搖頭,略有些惋惜的道:「學惡容易,懷善不易,以仁治天下才可長久,你二者皆無善念。隻不過他更擅陰論,而殿下更光明磊落,走的是陽謀,雖各有利弊,在政鬥上仍是陰論更勝一籌。不若,殿下何以淪為這步田地?」


    利劍絲絲嗡鳴,雖比不得傳世好劍,卻也足夠一劍殺人。


    趙冶看著緩緩抽出的雪亮劍身,仍笑道:「可先生仍是選擇了他。」


    一聲鋒鳴,劍出鞘,劍尖指地,沈妉心微微垂眸,「殿下氣運不好。」


    趙冶哈哈大笑,猛然直直衝向沈妉心麵門,口中叫囂道:「一介女流,妄想阻我去路!?」


    沈妉心臨危不亂,嘴角噙笑,橫劍在身前,「不會武,難道還不會拚命嗎?」


    太養殿。


    落子聲不斷,陳孤月抬頭瞥了一眼對麵心不在焉的宋明月,餘光瞧見坐在高頭上昏昏欲睡的皇帝陛下,而後輕聲道:「局已敗。」


    趙宗謙因舊疾復發已有些時日沒上早朝,今日不知為何忽然起了興致想要觀棋便傳召了二人來手談,聽聞此言,趙宗謙半睜開眼,「誰贏了?」


    陳孤月緩緩起身,朝趙宗謙一揖,平聲道:「自然是陛下,隻是老臣需得親自前去確認一番,老臣告退。」


    宋明月緊跟著便要一同告退,趙宗謙抬手指了指她,「皇子妃留下,你去吧。」


    陳孤月轉身離去,留下一臉茫然且心懷不安的宋明月。今日有大事發生,可她並不知情。她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直視那個曾經披甲征戰,如今卻病魔纏身的冷峻君王。


    「成王敗寇,王朝變遷,朕不虧欠你們宋家。你可想知道為何朕留了你二人性命?」多年來,這似乎是頭一回血海深仇的二人如此心平氣和的閑談,趙宗謙並非善心大發,更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宋明月沉默了片刻,緩緩抬頭時眸子裏一片澄清,趙宗謙笑了笑,神色竟溫和了不少,他道:「因為你的父皇。」


    趙宗謙挪了挪身子,坐直了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毫無懼色的女子,笑道:「當年朕從北邊一直打到南邊,多少英雄梟雄,可無一能與你父皇宋徽相比。朕仍記得那日破宮時,你父皇手持龍雀立在龍椅前的模樣,腳下是你母妃的屍身,他隻求與朕一戰,不問生死,不分勝負。世人說他是昏君,可在朕的眼裏,那一戰勝過了世間帝王。捫心自問,就算是朕亦沒有那份膽魄氣概。但世事難求,他仍是輸給了朕,滿盤皆輸。死前他隻求了朕一件事,留下你姐弟二人性命,福禍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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