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所幸沈妉心氣力不夠,盤子隻碎成了幾大塊,沉默寡言的婢女一言不發的盡數拾起,站起身時,似不經意道:「主子有令,皇後娘娘誕辰後動手。」


    「什麽!?」曲兮兮瞬時花容失色,她雖極快掩飾了過去,卻仍未逃過自幼便被培養成死士青柳的眼力。


    「主子可有其他吩咐?」曲兮兮故作鎮定的問道。


    素來麵容刻板的婢女此時竟微微一笑,反問道:「姑娘希望主子有何吩咐?是讓那先生死的痛快些,還是可以將此事交由他人?」


    饒是曲兮兮這等見慣了風雨的人,仍是忍不住詫異道:「你怎會如此想?」


    「若說姑娘對翠臠姐姐的死毫不在意,柳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將就信了。可若說姑娘對那先生絲毫沒有動心,莫說柳兒,便是主子也半信半疑。」青柳走到曲兮兮跟前,一手托著碎盤,一手探去輕柔勾起那撩人的下頜,望著那雙絕美的眼眸,在那美人兒耳鬢廝磨,「姑娘莫不是多喚了幾句先生,便把女子也當成了先生?」


    美人兒眸中蘊出了淚光,哭腔令人心碎,「柳兒,我該怎麽辦?」


    第95章


    彼時的青柳還未叫青柳時,家住在東郊外三十裏一座無名小丘上,方圓十裏獨此一戶。虎夔軍破城那夜,身為獵戶的父親牽著她和妹妹的手就立在家門前,遙望城內狼煙四起。娘親說明日便遷家,遷到密林深處去,寧可與豺狼虎豹為伴,也不願做匪卒刀下魂。作為家中頂樑柱的父親卻說要變賣掉手頭存下的精美獸皮,換些糧食才好遷家,到時即便在山裏頭躲上數月半載天下也已大定。


    父親背著一籮筐獸皮走的那日艷陽高照,他踏著東升朝陽而去,卻未迎著西落餘暉而歸。母女三人等來的,是從城內流竄而出的亡命之徒。娘親摟著姐妹二人背對著那群好似惡鬼般的匪徒,流著淚說了句是娘親無用,而後提起腳邊的鐮刀沖向了那群騎在高頭大馬上,提著刀大笑不止的悍匪們。


    那一年姐妹二人一個五歲一個四歲,沒見過被虎夔軍踏碎的城牆街道,沒見過被娘親稱為匪卒的鐵甲騎兵,更沒見過鋪滿屍首的隴城皇宮。平生頭一回見識到鮮血四濺,是她們的娘親。而後便是那群前一刻還宛如虎狼一般盯著她們瞧的提刀漢子們,他們的頭顱滾到她腳邊時,臉上仍掛著肆無忌憚的張狂笑意。姐妹二人都不曾哭泣,甚至毫無動容,於是那個被鐵甲士卒簇擁而來的墨衫少年一眼便相中了她們。


    而今回想起來,她們並非不知哭,隻是驚嚇至極,連哭都忘記罷了。過去這些年,卻是想哭也哭不出來了。得知翠臠已死的消息,曲姑娘都比她更近人情些,唯獨她這個當姐姐的,一滴淚都不曾落。許是那個青柳早已死在了五歲那年,又許是翠臠死在了四歲那年。


    可眼前女子的悲憾卻令她古井無波十二載的心湖重新盪起了漣漪,她捧起曲兮兮梨花帶雨的臉龐,眼底的柔情似水竟不自知,柔聲道:「姑娘不是嚮往北晉風光已久嗎?待做完此事,青柳便帶著姑娘遠走高飛。」


    不論是何種緣由,曲兮兮霎時止住了哭聲,怔怔的看著她,眼中的悲戚漸漸隱沒下去。青柳隻覺懷中一空,曲兮兮卻已轉過身去背對著她,緘默不言。


    漣漪蕩然無存,冰霜迅速凝結。青柳冷笑道:「主子另有吩咐,姑娘若下不去手,便由青柳代勞。」


    那單薄的婀娜身姿顯然一顫,青柳微微欠身,「姑娘好自為之。」


    耳邊腳步漸遠,曲兮兮這才回過頭朝門外望了一眼,神色悔恨萬分。


    馬車嫻熟的避開人群,一路飛馳向皇城。饒是古板如呂布英,此刻也心知決計不能招惹女先生半分。於是任由女先生手淌著鮮血,隻把車駕的又快又穩。所幸青墨院什麽都不缺,若是去了太醫院這消息傳到了陛下耳朵裏,指不定又得費不少心思將此事圓過去。


    到延平門時,沈妉心的麵色陰沉的可怕,且蒼白無力。緊跟在她身後的呂布英生怕一個不留神,這女先生就直挺挺栽倒下去。從入院門到三十六廂房,待呂布英去取來傷藥給她處理傷口時,沈妉心才長出了口氣。


    「阿布,那日你可是親眼所見,趙卉與趙頤都在金瓶樓?沒去別處?」


    突如其來的詢問把呂布英問的一愣,他皺眉沉思了一番,肅容道:「卑職到時他二人正入門,看那麽麽的神色不似他人假扮,之後卑職在外偷聽也確是七皇子的聲音無疑,再之後……中途有無離去,卑職難以斷定。」


    爬人牆根的事兒本就不光彩,再要這秉公任直的漢子親耳目睹一場活春宮委實有些為難。沈妉心不由的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手上纏裹的細布,麵上有了幾分笑意,道:「手法不錯。」


    年輕郎將少有的赧羞,一麵收拾著殘局,一麵道:「於習武之人而言,這點小傷小痛早習以為常,但先生是文士,怎會傷了自己?」


    沈妉心癱倒在高椅上,望著房頂,略有不甘道:「我與那曲姑娘吵了一架,沒吵贏,但她是個女子,我又不能與她動手,所以就把那些酒菜都砸了。」


    呂布英麵露惋惜,似在心疼銀子。所幸眼力毒辣的女先生沒瞧見,他趕忙收斂了心思,道:「先生還是換身衣衫吧,卑職告退。」


    沈妉心抬起手,袖口處的猩紅,紅的紮眼,亦紮心。沈妉心就這般走了許久的神,待聽見叩門聲恍然回神時,手臂才傳來陣陣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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