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雲的記憶裏,父親的脊背一向挺直如鬆,從未在父親的臉上見過如此頹廢與蒼老的神情。


    林雲雖年幼,卻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性格與心態。但此時的林雲卻是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麵前坐的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親啊。


    “雲兒……”林宇勉強抬起頭,眼皮略抬,無力道。幹枯的銀發披散在前,擋住了那張枯槁的臉頰。


    蒼白而無力的聲音頓時將林雲從慌亂中拉扯回來。雙腿一曲,噗通向前一跪,眸中的熱淚再也忍不住,從眼角流下來。


    “父親……”林雲攙住那雙微微顫抖的手,嗓音哽咽道。


    事到如今,林雲哪還能不明白,眼前的父親失敗了,剛剛的一切皆是做出的假象用來迷惑眾人。他深深的知道失敗就是意味著死亡,如果可以,他寧願將自己的壽命過渡給父親。


    林宇目光慈祥的看著這個自己唯一放心不下的幼兒,溫和道:“不要哭,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失敗是必然的。剛剛我強提一口真氣,做樣子給他們看。”


    粗糙而有力的大手輕輕抹去林雲眼角處的淚水,憂心忡忡道:“過不了多久,方建他們就會發現端倪。你快帶著七星令,從密道中走,他日你若有能力再返,便有一張底牌,咳咳……”話還未說完,林宇一口血咳出,臉色慘白若雪。


    “父親!”林雲一臉緊張之色,雙手攙扶著林宇,眼淚又不聽使喚地灑下。


    “若不能,便安安心心做一個平凡人罷。本想三年後將你舉薦給嶽陽宗做門人子弟,現在看來,一切都晚了。”林宇擺了擺手,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嶽陽宗便是背後的修仙門派。作為嶽陽宗在塵世間的代理人,倒也有一些好處。每百年,主便有權舉薦一人參加嶽陽宗的入門弟子考核。


    資質若好,被收為弟子,學無上法術;若資質差,也可以在嶽陽宗做個外門弟子,做一些雜務,倒也可以安享餘生。雖與俗世間的下人無異,但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腦袋向裏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誰也說不好,哪天碰見仙緣,那就真的是一步登天了。


    “父親,我帶你一起走,我們偏居山林,離開這是非之地,我們……”慌亂之下,林雲急切道。


    說話間,林雲站起身來,雙手欲攙扶起林宇。


    林宇強提一口氣,反手推了林雲一手。蹬蹬蹬,少年急退幾數步,雙腿一曲,又跪坐在地上,目光呆滯而空洞。


    “快走,帶著我你走不了的,方建不會放過我們林家人!”林宇大聲喝道。


    看見林雲如木樁般一動不動地癱坐在地上,不知從哪裏借來的力氣,林宇抬起碩大的手掌對著少年稚嫩的臉頰上扇去。


    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一個鮮紅的掌印烙印在清秀的臉頰上,因為大力,林雲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一掌過後,林宇似是脫力般,胳膊再無力抬起,耷拉在冰冷的地麵。


    “你不走,難道要我們林家斷了血脈,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嗎?好,既然早晚是死,那我現在就自刎在你麵前。”林宇聲音嘶啞的吼道,幾縷血絲充斥渾濁的眸子,說話間,便要拿起插在一旁的青罡劍。


    “父親,保重!”重重地在冷硬的地麵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因為和地麵的巨大碰撞而發出砰砰的悶響聲。


    林雲抬起頭,漆黑的眸子若星辰般生輝,一抹堅定之色在瞳孔內閃過,額頭表皮擦破,淡淡的鮮血順著鬢角流下。


    說完便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大殿角落,角落處有一個桃紅色的木桌,高挑的桌腿和林雲等齊。一個普通的花瓶安放在木桌之上,其內還插放著幾株盛開的海棠。


    林雲雙手緊扶花瓶,用力轉動。隻聽見哢哢的聲音作響,一個暗格在木桌後的牆壁上緩緩打開。


    入眼是一條漆黑的通道,有半人高。這個暗道是林宇在接任閣主之位後,以防萬一修建的,卻沒料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林雲偏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衰老滄桑的父親,藏在袖口的拳頭緊緊的握攏在一起,骨節都被攥的發白了。在一抹不舍中,落寞的轉身,鑽進黑隆隆的暗道裏。


    看著那消失在黑暗中的稚嫩身影,林宇槁枯的麵龐上掀起一抹欣慰的笑容。手持青罡劍,艱難撐起虛弱不堪的身子,緩緩地移向旁側的牆壁,劍尖與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林宇無力地倚在灰白的牆壁上,如一灘爛泥,將手中的青罡劍插進陰暗處的一個凹槽中。雙手把住劍柄,用力轉動,在一道轟隆隆的悶響中,暗格通道倒塌。


    做完這一切,林宇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無力的一笑,自語般呢喃道:“雲兒,父親隻能為你做這麽多,以後便看你的造化了。”


    再說方建父子,身後跟隨著之前在林天閣外大獻殷勤的一群人,緩緩回到樓闕,眾人臉色陰沉的要滴出水來。


    “方長老,現在我們該怎麽辦,你倒是給句話!先不說林宇死不了,更糟糕的是那老匹夫已經踏進修仙者的門檻。凡人的林宇我們都難對付,更別說是成仙的了。”一個身穿褐色衣袍的老者打破沉寂,急切地說道,聲音中透漏出焦急與彷徨。


    “是啊,方丈老趕緊拿個主意,我等總不能坐守待斃吧。”又一長老急焦急的催促道。眾人皆將目光投向方建,眼中露出躊躇與不安的神色。


    方建靜坐在曲木椅上,冷峻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驚詫和怒色,恢複了以往的冷漠與平淡。濃密的眼眉之下,雙眼微閉,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麵,默然不語,對眾人的焦急與惶恐視而不見。


    “眾長老莫慌,林宇現在不過是剛剛踏進修仙的門檻,隻能算是一個半吊子修者,能有什麽作為?難道還能架得住眾人圍攻,耗也能耗死他。”一直未開口的方成出聲安慰道。


    語氣稍頓,帶著一種威脅的口氣,冷聲道:“就算大家想退出這場龍爭虎鬥,有誰認為林宇會給大家這個機會?”


    聞言,眾人心中皆是一驚,如一盆涼水從頭潑到腳。


    當初林宇勢弱,他們反戈相向;而今情勢倒轉,就轉過身來反推方建一把。牆頭草,事後無論是誰勝出,恐怕都會被當作隱患處理掉。


    “不對,有詐!你們還記得剛剛林宇的樣子麽?”就在眾人慌亂之際,方建閉合的眼睛乍開,突兀的聲音,讓人群為之一靜。


    眾人聽得方建的突然一問,心中先是一驚,繼而回想起剛才林天閣內的場景。


    “方長老,有什麽話還請直言吧。”一個頭腦簡單的虯結壯汗不耐地問道。


    “眾位長老還記得林宇的一頭銀發嗎?”方建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走到門檻處,視線落在遠處的朱紅色大門上,目光微凝。


    “銀發?方丈老是說……”有人略一思索,疑聲道。


    “不錯,未閉關前林宇還是滿頭烏黑的發絲,一夜白發,明顯是衰老的兆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接口說道,他跟隨林雲二十載,出生入死,卻絆倒在方建的挑撥離間之下。


    “林宇在這個時候將林雲單獨留在殿內,確有蹊蹺之處。”開口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臉側有一道傷疤,眸子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


    眾人能坐上長老的位子,自然不是頭腦糊塗之人。剛剛隻是被林宇嚇破了膽,現在經過方建的提醒,眾人也都反應過來。


    “成兒,你去按計劃行事吧。眾位長老還請和在下探一探林宇的虛實,若這一切為假,一切水到渠成;如果猜錯了,那就趁林宇境界不穩,冒險一搏,以求生存之路。”方建回轉過身,掃了一眼眾位長老,眼中掠過一絲強烈的殺意,沉聲道。


    “是,父親!”方成躬身應道,隨即向外走去。


    “就聽方丈老的建議,成敗在此一舉。”眾人齊聲應道,其內仍有一些人露出遲疑之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當眾人行至林天閣前時,忽得一聲悶響從內部傳來。正是林雲進入密道後,林宇崩塌暗道的聲音。


    方建心中暗道不好,右腿猛然發力,便將大門暴力地踹開,闊步走向裏麵的大殿,龍行虎步間帶著一股煞氣。


    隻見殿內的一角已經徹底坍塌,滿目瘡痍,林宇斜倚在牆壁上,披頭散發,蒼老的容顏衰竭的不成樣子,觸目驚心。


    “好!好!好!不愧是和我爭了三十年的人物,臨死還被你擺一道。”方建連道三個好字,目光陰鷲的盯著麵前行將木就的林宇。


    緩緩地拔出插在凹槽中的青罡劍,方建一手持劍,一手輕輕地滑過劍鋒,臉上盡是迷戀與陶醉,而後大手一揮,劍尖直抵林宇的咽喉。


    “嗬嗬,你方家圖謀數十年,現在終於如願了。”林宇沒有顧及近在咫尺的劍鋒,緩緩將傾斜的身子擺正,艱難的挺直彎如弓杆的脊梁,苦笑一聲道。


    “哼,本就是我方家之物,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這裏有半壁江山是由我方家人的血肉築成,憑什麽讓你林家獨占數百年。”方建冷哼一聲,斥喝道。麵色猙獰可怖,口氣憤恨不平,似是要將心中的怨念全部吐露出來。


    說話間,方成快步從閣外跑了進來。見狀,神色先是一呆,繼而眼中湧上狂喜之色,血氣充斥臉龐而變得通紅。


    “父親,一些不願歸順的叛逆,已盡皆斬殺,如今全在我方家的掌握當中。”方成躬身道。


    “嗯,將他們的人頭掛在峰頂,以儆效尤。”方建風輕雲淡的應了一聲,隨即道出一句讓人毛骨皆寒言語。


    “噗”


    胸口一堵,一口逆血噴出。林宇眼中的生機漸漸渙散,最終消失殆盡,幹癟如樹葉的眼皮也緩緩閉合。


    方建深深地看了林宇一眼,旋即收起青罡劍,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發布懸賞令,緝拿叛逆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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