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嵐問道:「陛下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屋去?」


    她自迴廊的最盡頭緩緩走了過來, 好似未曾看到地上跪著的賀書淮, 也不曾打算為他求情的置若罔聞模樣。


    但她心裏知道, 她確是因為賀書淮才出來的。


    雖然下麵的人遲疑著去同她稟報的時候,並不知曉死寂的迴廊中發生了什麽,但應嵐料想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罷了。


    她既不喜歡也不厭惡賀書淮,更不想教他因為她受什麽牽扯, 憑空又結上了關係。


    看著麵前的應嵐,容弘忽地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走上去,溫聲問道:「外麵冷,怎麽出來也不多穿件衣服。」


    說著,容弘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鶴氅,妥帖細緻地為垂眸不語的應嵐披上。


    見他這般,應是不打算追究了罷……


    應嵐沒拒絕容弘披在自己肩上的鶴氅,隻是無意識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袖,秀眉微微皺起,仿佛平靜的綠水因風皺起淺淡的漣漪。


    她好似有些抗拒鋪天蓋地落在自己身上,那既熟悉,又教她厭惡的溫熱觸覺。


    對應嵐的抗拒仿佛一無所知,容弘果然不再去管顧跪在地上沉默著的賀書淮,與旁邊又驚又疑、若有所思看著這一切的應丞相。


    「走罷,朕帶你進去。」


    容弘牽起應嵐一隻微涼的手來,捂在自己寬寬的、溫暖的袖中,然後帶著她往房間裏去。


    順從地垂首任由容弘牽著自己的手,應嵐隨著他並不怎麽快的沉著腳步,緩緩地走在迴廊的路上。


    這種場景從前也曾在兩人濃情蜜意之時,發生過無數次。有一瞬間,應嵐心頭忽然湧上一種,還是在從前的恍惚感覺。


    可也隻是一瞬間罷了。


    似是察覺到了應嵐的怔愣,又仿佛是心照不宣地因為這熟悉的場景,而想到了從前的事情,容弘握著她手的力道,不由得更緊了緊。


    旋即,聽到身旁的應嵐輕聲低呼了一聲,容弘這才反應過來。


    手上的力道一鬆,容弘趕緊低頭去看應嵐的手,有些緊張與懊悔地問道:「沒事罷?」


    隻是應嵐卻先他一步,在他查看到她的手之前,將手縮回了衣袖中。


    「沒事。」


    見應嵐眉眼之間顯而易見的冷淡,容弘卻並不氣餒,反倒笑著同她說話。


    「卿卿已經很久沒有出門去等朕了。」


    應嵐輕輕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顯然不是在敷衍,便是在出神的應付模樣。


    被冷遇,容弘卻絲毫不見失落與懊惱,他自顧自地接著道:「朕今日遂了阿嵐的心意,放了賀書淮,阿嵐不若笑一下,便算是朕乖乖聽話的酬勞罷。」


    未曾料到容弘會這般光明磊落,直接將自己出來的目的說出來,應嵐不由得微微怔忡了一下。


    垂下眼睫,應嵐道:「陛下不如放我走罷,那我保證,會日日歡顏的。」


    這下半晌不曾說話的人,成了方才一直自顧自說話的容弘。


    應嵐繼續道:「江南風景美麗,又富饒繁華,便是女子也可以出門做工,自己養活自己。」


    「陛下若是真的喜歡我,不如成全了我,放我去江南,說不定過幾年陛下便會忘記了我,另結……」


    容弘出言打斷了應嵐的話,然後抬手,力道溫柔卻不容抗拒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會的。」


    他又重複了一遍,目光中隱隱有哀傷之色浮動著,「朕不會忘記你的。」


    應嵐沒有甩開他的手,但聲音卻冷了下來,她平靜地陳述道:「那麽十幾年、幾十年後,陛下也會的。」


    目光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容弘,應嵐道:「因為陛下所喜歡的,隻是我的容貌,與我抗拒入宮不願成為您的妃嬪,所令您詫異的那種新鮮的感覺。」


    被容弘握住的手,又被握緊了幾分。


    看著麵前目光執著而哀傷,仿佛一個得不到糖果便不肯罷休的小孩子一般的容弘,應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我從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說的是姿色絕艷的李夫人辭世前的事情,陛下想聽聽嗎?」


    容弘看著她無奈的眼睛,幼稚任性,而蒼白無力地搖頭拒絕,仿佛這樣應嵐便可以一直屬於他。


    「朕不想聽。」


    應嵐道:「那我想講,陛下可以耐著性子聽聽嗎?說不準您聽完之後,便不會這麽難過了。」


    執拗地看著麵前應嵐的眼睛,容弘搖頭,復又重複了一遍,「朕不想聽。」


    「陛下怎麽這麽愛耍賴啊。」


    應嵐輕輕嘆息地笑了一下,隻是那抹笑意卻教人看了,隻會覺得心中酸澀。


    「陛下是天之驕子,普天之下,沒有什麽東西是您得不到的。但我不是冷冰冰的、沒有生命的東西。」


    頓了頓,應嵐繼續道:「大寅不是前朝,對女子的要求並沒有那麽苛刻,我也從來不信從一而終那一套。」


    她說:「出閣之前我便想著,如果成親後遇到情投意合的夫婿,便同他做一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侶;如果他有了別人,一拍兩散,大不了我離開便是了。」


    將容弘緊緊握著自己手掌的修長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應嵐垂眸緩聲道:「如果陛下一直執迷不悟,我們也不過繼續做一對麵目漸漸可憎、相互仇視的怨偶罷了。當初李夫人是多麽聰明,雖然當時或許他們都會很悲痛,但今後皇帝再想起來她的時候,至少所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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