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二人說著些閑話,因在自己家中,照妝堂不近其他宅子,故而說到痛快處就放聲笑,說到可恨處就一道斥罵,難得把這半年來胸臆中的憤懣哀戚通通釋放了出來。


    月上中天,夜涼如水,這一日奔波,又說了半宿的話,江氏也疲了,正待喚人來洗漱淨麵,忽然聽得後院一陣喧譁,十分吵鬧。


    不及江氏叫人來問,就聽得青雀拉扯著白露,後麵跟著守門的潘婆子,一路往廳堂來了。


    「四夫人,您看看白露!您要為她做主啊!」才進門,青雀就嚷起來了。隨後幾人七嘴八舌地紛紛說了起來。


    「吵吵鬧鬧的,像什麽樣子!」林媽媽斥喝道。


    這群人這才安靜了下來。


    江氏蹙眉,細細看過麵前跪著的這一堆人。青雀麵上猶帶著不忿,白露低垂著頭,長發披在身前,把頭臉擋了個結結實實。潘婆子眼睛滴溜溜地轉,滿臉八卦之色。


    「青雀,你說,什麽事?」江氏沉默了半晌,點了青雀的名。


    青雀正要開口,那潘婆子卻嘴快,霹靂嘩啦說了一通:「今天到了下鑰時分白露姑娘還沒有回來,奴婢就留了個心眼在門口守著,亥時二刻……」


    「閉嘴!」江氏方才被娘家激起的一腔火氣還沒消下去,砰然一聲猛拍茶桌,厲聲喝道,「我叫你說開口嗎?」


    眾人都嚇了一跳。


    潘婆子立刻畏縮了,嘴裏卻還在嘀咕。


    林媽媽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潘婆子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青雀,你來說。」江氏說,「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說清了。」


    「是。」青雀應了,膝行幾步上前,彎腰結結實實叩了一個響頭,這才開口。


    「白露得了您的首肯,今天清早就收拾了包袱準備回家。她走前和奴婢說好酉正時分就能回來,回來還能趕上上夜。奴婢等到戌初,您和七小姐都歸家了她還不見蹤影,奴婢就想著許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可等奴婢安頓好七小姐睡下,都已經亥初了,她屋裏還是暗的。奴婢急了,就去問潘媽媽。」她轉頭看了一眼潘婆子,「潘媽媽說她守著門,沒有見過白露回來。我和潘媽媽那邊商議要不要來稟告您的時候,看到白露低著頭從照妝堂後麵的竹林小路走出來了。」


    「奴婢和白露一塊兒當值了五六年,最是熟悉她了。一聽腳步聲奴婢就知道是白露回來了。潘媽媽去取鑰匙來給白露開門,奴婢隔著門見著她就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誰知道白露一句話也不說,奴婢就急了,等門一開就拉她進來。」


    青雀一口氣說到這裏,咽了口唾沫又接著說:「那燈籠一打,奴婢就看到白露臉上、脖子上全是抓痕,頭上身上什麽東西都沒了……」她露出一種慘不忍睹的表情來,尾音漸漸輕了。


    江氏看向跪著的白露。隻見她深深垂著頭,渾身顫抖,長發低垂籠在身上,放在跟前的一雙手緊緊糾在一起,指節都發白了。


    江氏想起白露來和她告假時說的是「大哥病重,叫她回去看看」,心裏已猜到白露身上發生的是什麽了。


    她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溫聲道:「白露,你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


    青雀也急道:「你這樣擋著也不是辦法,快給四夫人看看,好讓四夫人給你做主啊!」


    那雙青筋迸起糾結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還是緩緩鬆開來,顫抖著撩開了垂下的黑髮。


    江氏、林媽媽一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第30章 蜀錦 ·


    哪怕江氏心中已有預判, 卻還是驚得駭然失聲。


    「這……這……」林媽媽不自覺地後退幾步,「這是怎麽弄出來的?」


    之前因為臨時有客來,廳堂點了好幾盞極粗的燭燈, 照得室內亮如白晝。也正因為明亮的燭火,讓江氏看清了白露臉上可怖的傷口。


    白露原本正當妙齡,容貌出挑, 溫柔秀麗,不然江氏也不會選中了她做徐景行的房內人。


    然而此時此刻, 與先前美麗容貌相較,眼前這張一半是紅腫透明水泡的臉,愈發顯得駭異可怖。


    除卻燎起的水泡, 白露脖頸處光潔的肌膚滿是紅痕, 手腕上、耳朵上的首飾俱無,左耳耳垂還在汩汩流著鮮血。


    潘婆子之前一直不曾仔細看過白露, 此刻她撩開了披髮, 整張臉露了出來,潘婆子打眼一看,當下驚得往後一頓, 竟然跌坐了個屁股墩, 口裏叫著「鬼啊」蹌踉著閃身就跑了出去。


    這般動靜白露自然看在眼裏,那雙手立刻就捂上了自己的臉,重新低垂下了頭。


    「你這傷,上過藥了嗎?」


    漆黑如瀑的長髮後麵, 傳來白露悶悶的回答:「上過了。出來後……在街上找了個醫館已經看過了。」


    江氏就輕輕地嘆了口氣:「你說回家探親, 如何變成了這副模樣?」


    青雀趕忙道:「對啊, 你這傷哪裏來的?是不是路上遇了強人?」


    卻見白露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是強人?那是誰?難不成是你家裏人端了熱水潑的你?」


    白露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映著跳動的燭火, 極其明亮。


    她嘴角翕張,囁嚅了片刻,用顫抖沙啞的嗓音,說起了她的遭遇。


    *


    白露原先不算是永泰侯府的家生子,本姓衡,她老子是在城外農莊做活的,娘則接了府裏的活做洗衣婦,上有一兄一姐,兄長已娶妻,長姐雲英未嫁,一家人俱是農籍。然白露七八歲時,她爹染上了酗酒的嗜好,見天兒就知道去沽酒喝酒,家裏原本攢下的一丁點銀子全被他拿去買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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