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他說,「大人,我走不掉了,你快離開這吧。」


    她不想連累他。


    可惜——


    那日最終他們誰也沒能離開。


    蘭因神色怔忡地握著那張紙,看著上頭的墨點,這樣清風道骨的一個人上輩子卻因她落到那般境地……雖然已經隔了一世,可蘭因還是覺得虧欠他的一輩子都償還不清。


    ……


    大理寺。


    快至傍晚,齊豫白方才處理完手頭上的公務,他把桌上公文分類排放,又喊來胥吏由他分發下去,見胥吏快走到門口,他想起一事,問,「地方官員考核的結果是不是就在這陣子?」


    胥吏應是。


    「蔡州有個叫宋岩的,我記得他有報考我們大理寺,他的考核成績你去打聽下。」齊豫白轉著手中佛珠吩咐。


    胥吏雖然驚訝他會管這樣的事,但也沒有多言,恭聲應喏出去了。


    他走後不久,天青便回來了「大人,已經吩咐下去了,顧小姐派來的人也已經跟阮冬接上頭了。」


    「嗯。」


    齊豫白頜首,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頭落日餘暉,最後一抹金光普照大地,而他凝望前方,右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的手背,那裏光滑一片,前世跟隨他幾十年的疤痕已然不見,可有些習慣卻早已經改不掉了。


    *


    蕭業散值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春日晝短夜長,好在朱雀街住得都是勛貴世家,從不吝嗇那點燭火錢,蕭業一路騎馬而歸,竟也不覺黑暗,遠遠瞧見成伯府三個大字,紅木金漆,甚是金貴,而廊下燈火搖曳,襯得門前兩尊石獅子威武非凡,一切都仿佛還是從前那副模樣。


    可蕭業還是察覺出了一抹變化。


    從前總是站得筆直十分有精神氣的小廝,如今因為家中的變化也變得有些不安起來,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家裏剛出事時的模樣,隻是那回有蘭因幫他,家中上下隻頹廢了一陣便又恢復成原本的麵貌。


    可這一回……


    是蘭因帶來了這一切。


    那個從前總是在他身邊幫他的人卻親手製造了這個局麵。


    蕭業心裏無端又變得煩躁起來。


    他其實並不是情緒化的人,習武之人,尤其是天子近衛最忌諱的便是易怒易躁,他活了二十二年,即使在伯府搖搖欲墜的時候也沒怎麽變過臉,他隻是隱忍地去解決自己所能解決的一切,用自己的手和肩膀支撐起整個伯府,沒想到蘭因的離開居然會激起他這樣激烈的情緒。


    兩日的時間,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卻沒有辦法控製。


    可要問他該怎麽解決,蕭業又不知道,蘭因的說走就走,完全不替他考慮的行為讓他既惱怒又委屈。今日去宮中上值,幾個相熟的官員竊竊私語,看到他過去又立刻閉嘴,可他耳聰目明,豈會不知他們在議論什麽?想到這一切都是蘭因帶給他的,他就怎麽都不肯向她低頭。


    可心底還有一個聲音在與他說。


    你是男人,向自己的妻子低個頭怎麽了?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看著蘭因離開你嗎?


    手用力握著韁繩,馬兒吃痛,發出輕輕的嘶鳴聲,放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再輕的嘶鳴也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站在門房外的兩個小廝便這樣瞧見了蕭業。


    「世子?」他們忙過來向蕭業行禮。


    蕭業在他們過來的時候,一掃麵上的凝重和沉吟,恢復從前冷淡的模樣,淡淡嗯一聲後便從馬上躍下,隨手把韁繩扔給小廝,他往裏走去。


    徐管家在等他。


    遠遠看見他,忙迎了過來。


    「世子。」


    「何事?」蕭業止步。


    「雲浮已經被人牙子領走了。」徐管家先說了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蕭業並不在意,點點頭,要走的時候卻又被他喊住,見老人麵有躑躅,一副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模樣……到底是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蕭業心裏對他還是懷揣著一份尊敬的,他放緩聲音,「還有何事?」


    徐管家察覺他聲音變化,這才敢說,「這兩日府裏的下人都有些不安,外頭幾個鋪子的管事聽到世子夫人離開也都過來打探情況……老奴年紀大了,有些事縱使有心也顧不上。」


    「您看……」


    他把決定權交給蕭業。


    蕭業又豈會不知他打的什麽算盤?他也知道這樣長久以往,府中必定要出亂子,可要他這個時候低頭去請蘭因回來,那他這兩日的抵抗和怒火又成了什麽?雙拳緊握於身側,他在燈火和月色下低頭,漆黑的眉眼卻被夜色籠罩,辨不出情緒,片刻後,他沉聲說道:「先讓許氏管著。」


    「她自小跟在母親身邊,對府中事務也都了解。」


    徐管家卻皺了眉,便是了解,許姨娘也隻是姨娘,但也清楚世子這會是不可能向夫人低頭的,如今府裏一個許姨娘,一個方夫人。不交給許姨娘難不成還交給那位方夫人嗎?若真交給她,那他們伯府成什麽了?


    嘆了口氣。


    徐管家額頭的溝壑更深了,「是,老奴這就去吩咐。」他說著拱手告辭。


    可蕭業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心裏的煩悶卻是越擴越散,他並沒有為自己解決了事情而感覺輕鬆,反而有種把人越推越遠的後悔在心中縈繞。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穿過垂花門,原本該往自己院子走,腳步卻無意識地朝蘭因的芷蘭軒走去,從前無論何時都會為他留一盞燈的芷蘭軒如今卻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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