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護送到垂花門前,程伯便未再進去了。


    齊家一共兩進的宅子,在這汴京城不算大,卻也不算小,隻是較起齊家當初在朱雀街自帶樓台水榭的老宅,小的卻不是一星半點。


    當初齊老太爺因儲君之位得罪先帝獲了抄家之罪,老宅自然也充了公,這些年,齊家祖孫依靠自己從金陵回來,先後買了宅子鋪子莊子田地,日子較起從前自是比不過,卻也不差。


    丫鬟提燈照路,齊豫白一路穿花拂柳,走過青轉碧瓦的宅子,待到鬆芝苑,看到遠遠侯在廊下著一件半新不舊栗金絲襖子頭戴抹額的銀髮老人,神色方才一變。


    他大步朝人走去,丫鬟被他遠遠丟在身後。


    齊豫白扶著祖母周氏的胳膊,長眉微蹙,「您怎麽出來了?」說著不等老人回話,已讓人掀起綢簾,扶著人進去的時候又同身邊人吩咐,「準備熱湯。」


    屋中燈火通明。


    齊豫白與祖母坐在鋪著繡著萬壽福軟墊的羅漢塌上,低著頭,親自握著老人那雙飽受風霜的手慢慢搓揉著。


    他是緘默少言。


    說不出什麽動人的話,可做的全是關心人的事。


    衛媽媽拿著熱湯過來,正要伺候老夫人洗手,卻被齊豫白接過活去,這事在齊家並不稀罕,衛媽媽早就習慣了便笑著站在一旁,任由姿容矜貴的青年替老夫人淨手拭幹,嘴裏說道:「外頭都說那徐家的子孫是如何孝順,可我看,還不及咱們少爺一二。」


    「回頭那徐老夫人拿她孫子說事的時候,您也該說幾句。」


    自己孫子這般孝順,齊老夫人自是高興的,她那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嘴裏卻哼道:「孝順有什麽用,都二十一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有。」


    「他祖父在他這個年紀,他爹都出來了。」


    齊豫白一聽這話便知道祖母這是又開始了,他心裏嘆了口氣,看著老人的目光也有些無奈。


    「祖母……」


    「怎麽,我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嗎?」


    「……沒。」


    「之前拿公事搪塞我,這次你既已回來就給我好好去相看!」


    「晏歡。」


    齊老夫人喊了一聲,立刻有一個麵相柔美的女子笑著拿了東西過來,她手裏捧著幾幅畫卷,正是齊老夫人為齊豫白挑選的人。


    「這可都是我請冰人仔細為你挑選的,無論是家世還是樣貌都是沒得說,你且看看,若有中意的,回頭我便請人撮合讓你們相看相看。」


    見身邊青年不為所動,老夫人索性拿出殺手鐧,她握著帕子抹眼淚,「家裏冷冷清清的,你又是個不著家的,我這命怎麽……」


    話還未說完便聽身邊青年嘆了口氣。


    以為他是要應允,齊老夫人正想把畫卷推過去,卻見他握著手中的佛珠說,「與您說句實話,孫兒心中有人。」


    哭聲猛地一停。


    齊老夫人神色茫然地看著他,衛媽媽和晏歡兩個在齊家多年的舊仆也是一臉呆怔,兩人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齊老夫人更是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忙握住齊豫白的胳膊,「真的假的?是哪家姑娘?」


    說著又沒好氣的猛拍了幾下他的胳膊,嗔道:「你這孩子有心上人怎麽不早與我說,虧我還擔心……」她差點都想去相看男人了。


    不對!


    老人似想到什麽,麵上的笑意一頓,她看著青年清雋的臉,小心翼翼地問,「你這心上人,是女人吧?」


    話音剛落便見青年目光無奈地看著她。


    「……祖母。」


    「是女人就好!」老人鬆了口氣,又眉開眼笑盤問起來。


    「是我喜歡人家。」齊豫白轉著手中的佛珠,邊轉邊說,「人家還不認識我,等回頭一切都成了,我再同您說。」


    「您隻要知道——」


    他在燈下靜坐,暖橘色的燈火勾勒出他清貴分明的五官,他素日冷清的眉眼也仿佛被燈火渡了一層溫柔的光芒,屋中靜悄悄的,隻有他的聲音,「她是個好姑娘。」


    ……


    亥時過半。


    萬籟俱寂。


    齊豫白哄祖母睡下後方才回到自己院子。


    沐浴洗漱完,他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春夜晚風仍有些峭寒,他卻靜站窗前望著頭頂那輪圓月,仿佛感知不到寒冷一般。


    夜裏的猜測再次在他心中淌過。


    齊豫白想。


    她與他大概是一樣的。


    三年前。


    他為祖母採藥跌落山崖,再次醒來,人還是那個人,靈魂卻換了一個。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他掩飾得太好,就連祖母也未曾發現她的孫兒不一樣了。


    上輩子的他從一身清名到被清流所逐,最後又官拜宰執,受萬人朝拜,可他為自己最後選的路是與青燈古佛相伴終老。


    他在盛名之時遠走他鄉,又在周遊列國後去了寺廟清修,未至四十便已離世。


    本以為大夢一場終有消散,沒想到他卻又苟且偷了一生。


    齊豫白至今都記得,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顧蘭因。可當他從金陵一路趕往杭州的時候,等待他的卻是十裏紅妝,他再一次目睹她嫁給蕭業,和前世一樣。


    隻是與前世不同的是——


    前世目睹她嫁給蕭業,他的心中隻是掀起一小片漣漪,他有嘆息有悵然,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她與他自幼訂婚,嫁給他實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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