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黑的眼罩戴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底下的鼻樑直直地挺拔,薄唇抿著,看起來很不好接近的樣子。剛才列車的乘務員小姐過來要詢問他們需要些什麽,錢森皺著眉頭眼罩一帶,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於是乘務員小姐走得快趕上高鐵的速度。


    這樣的他很不可愛,周笑想著下次得給錢森買個粉色的眼罩,最好上麵印有兩隻搞怪的眼珠子。


    周笑盯著錢森看了會,又轉回頭去繼續看著外麵,起伏的景色覆蓋了她的思緒。


    高鐵帶著周笑往前走,記憶卻不由分說地快步倒退回她的大學時代。


    -


    發展真是快,當年周笑回外婆家的時候坐的還是綠皮火車。


    五個小時的綠皮車、一個小時的公交再加上20分鍾左右的步行,周笑才得以在沉沉夜色裏敲開外婆家的門。


    旅途疲憊、舟車勞頓,綠皮火車總是擁擠。


    周笑抱著自己的書包縮在座位裏,旁邊的人或是從褲兜裏摸出一包上海捲菸廠生產的大前門,往嘴裏狠狠悶一口煙吐出幾個不成形的眼圈,跟人說著這煙抽起來比中華還得勁;或者是抱著小孩子的婦女,跟對麵聊著家長裏短,聲音大得能把昏昏欲睡的周笑無數次地吵醒。


    唯一一次還算友好的體驗是對麵坐了一個也是學生樣的男孩子,桌上擺了一桶泡麵大快朵頤地吃著。


    統一的紅燒牛肉麵數十年如一日香得勾人,周笑又餓又困,從自己的手掌裏支起腦袋來看了對方一眼。


    周笑越看越餓,於是從書包裏摸出一袋麵包小口小口地吃。她也睡不著了索性拿出單詞書開始背。


    一邊背一邊腦子裏又在盤算這個月的生活費還剩多少,回外婆家一趟的旅途費花掉她不少錢。


    但生活上可以盡可能地節約,外婆家是不能不回的。


    -


    「evanescent。」


    那是周笑在擁擠沉悶的火車上,背的眾多單詞裏最喜歡的一個——瞬息即逝的,迅速遺忘的。


    她回憶起過去,一邊喃喃地念著這個單詞。


    gre的單詞多又難記,周笑翻來覆去地背才能勉強記住,但evanescent這個單詞周笑看到的第一眼便記住了。


    許是那個詞彙太美,也太過殘忍了。


    一旁的錢森聽見她的喃喃低語「嗯?」了聲,嗓音裏透著點沙。


    「吵醒你了?」


    周笑側過身去看他,錢森慢吞吞地摘了眼罩,臉上還是帶著點倦色。那雙瀲灩的桃花眼氤氳著水汽,周笑辨不出他的神情,隻給他遞了瓶礦泉水過去。


    錢森接過,擰開瓶蓋潤了潤略有些沙啞的喉嚨,又去捏了捏自己的眉骨,「沒怎麽睡著。」


    周笑「哦」了聲,一邊又問他:「你吃午飯了嗎?」


    錢森其實不怎麽餓,但他很享受周笑對他的問詢與關心,於是非常自然地去摸自己的肚子,一邊顫了顫睫毛,帶了點可憐兮兮地搖頭,「沒有。」


    他這個人怎麽說呢:淡漠疏離的時候像觸不可及的星雲,遠遠地散著光卻不能給人熱量;現下裝可憐衝著周笑半撒嬌的時候,又像條可憐可愛的小狗,讓人忍不住想去擼擼他的腦袋。


    周笑看著這樣的錢森母性爆棚,從包裏拿出所有的餅幹都遞給錢森,像是生怕餓著他。


    小巧的掌心捧著琳琅滿目的餅幹,她的包就像是哆啦a夢的口袋。


    錢森「噗嗤」笑了聲,一手去拿曲奇另一手捏了捏周笑白嫩的臉,動作熟稔地像是兩人認識了好久好久。


    「我還沒這麽能吃。」


    周笑把剩下的餅幹裝回了包裏,一邊對錢森的話表示懷疑:他一個人能吃兩碗飯,他不能吃誰能吃。


    她的眼神語意表明得太過清晰,錢森又笑了聲,眉眼彎下來去觸碰不甚明顯的臥蠶,像是通過壓縮能從中擠出點水來。


    他笑起來又是好看的不行了。


    「sx是個好地方。」


    錢森透過她去看遠處的山巒綿延,突然這麽開口。


    周笑「誒?」了聲,順著他的眼神去看窗外,一塊濕地剛推離他們的視線,水比周笑印象裏要清澈幾分。


    「你來過sx?」


    錢森說沒有,他看著窗外陌生的景色想起過去,「我爸來sx工作過,他跟我說sx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七歲那年錢疏也從a市第一的三甲醫院被調往b市sx區工作,美其名曰是鍛鍊能力實則是院領導公報私仇;沈溪那年出了場車禍,負責康復治療的醫生說她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能夠再跳舞了;而錢森則在那年被送出國學鋼琴,寄住在並不是很熟的阿姨那裏。


    那是最兵荒馬亂的一年,過了悠悠的21個春秋,錢森還能回憶起送他出國前錢疏也難得的淚意和沈溪緊得有些令人窒息的擁抱。


    -


    外婆家周邊的房屋都不斷翻新,各種風格構建起來的新房子雜亂地包裹著外婆家略顯古舊的老房子。院子卻永遠有著蓬勃的生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長在那的香樟樹越長越高。外婆跟周笑抱怨過,她說說樹再高一點院子裏一點光也找不下來了。


    周笑頂喜歡那棵香樟樹,在電話那頭替枝葉繁茂的樹說話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這裏實在承載了她太多回憶,周笑拿鑰匙打開鐵門,聽到「吱呀——」的一聲就忍不住鼻尖泛酸。


    周笑領著錢森往裏走,一邊衝著屋子裏大聲地喊:「外婆——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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