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娘的話音剛落,杜子明已經朝她們的方向看來。


    他原本是來探望宋昭的,麵上卻沒什麽擔憂神色,帶著笑意,不緊不慢地朝兩人的方向走去。


    他的左腳還有些跛,走得不算快。


    沒走幾步,他的身後傳來道疏懶的聲音:「今日你倒是沒遇上惡犬。」


    杜子明停住腳步,片刻後,沉著臉朝門外看去。


    青衣的少年倚在門邊,要笑不笑地望向杜子明,漆黑的瞳仁卻沒有半點笑意。


    很快,他的目光越過杜子明,落在牆角的小少女身上。


    沈姝蹲在荷花池邊,被一張荷葉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來的黑眸烏溜溜的,像極了緊張的兔子。


    她的發尾綁了紅綢的髮帶,被風吹得晃來晃去,垂在白色的裙擺上,好看極了。


    杜子明十分忌諱被惡犬追得跌跤的事,闔府上下都諱莫如深,偏溫桓百無禁忌,當眾譏諷。


    他憤怒開口:「你今日倒是捨得從你母親的院中出來了?」


    溫桓抬眸看向杜子明,少年的目光冷極了,杜子明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外頭有小廝走進來,拱手道:「五公子,家主請您過去。」


    杜子明在溫桓的手下吃過虧,有了台階,也就順著下了。


    他離開後,溫桓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並沒有進屋中的意思。


    沉娘瞧著院中不緊不慢飲茶的少年,同沈姝道:「杜子明已經走了,咱們離開吧。」


    沈姝輕聲說:「可是溫桓還在啊。」


    而且看上去一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她都要懷疑昨晚那名小廝是不是同他說過什麽了。


    「你在躲小溫公子?」沉娘有些詫異,「聽說他雖然性子喜怒無常,不過除了對兔子執著了點,旁的一概不理會,若是無意衝撞,估計他早就不記得了。」


    「他可能還記得。」沈姝想起那日少年咬牙切齒的模樣,握著荷葉的手抖了抖。


    「而且,我藏了他的兔子。」


    沉娘愕然張了張口:「不會是昨晚你抱回來的那隻吧?」


    沈姝點了點頭。


    沉娘愣了許久,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隻兔子,她也抱過來的。


    於是,她與沈姝並排蹲在了一起。


    沈姝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那位五公子的腿傷是怎麽回事啊?」


    沉娘十分快活地說:「被惡犬追的。聽說那日他回府時,忽然就撲上來條惡犬,又撲又咬,隻扭了腳算他走運。」


    「惡犬?」


    沈姝忽然就想起溫桓七歲那年發生的事,這該不會是溫桓做的吧?


    她忍不住看向溫桓,少年安安靜靜地坐著,垂眸看著茶盞中澄碧的茶湯。


    這盞茶他已經飲了快要小半個時辰了。


    沈姝伸出手,捏了捏發麻的小腿,看起來快要哭了。


    溫桓怎麽這麽喜歡喝茶啊!


    院中的少年忽然開口:「長宗。」


    長宗走得近了些:「公子,怎麽了?」


    溫桓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再換一壺來。」


    長宗:「...」


    少年蒼白的眉眼間籠了層柔和日光,唇角噙著笑,蒼白的指節被茶水燙得有些發紅。


    他歪著頭,漫不經心地說:「澧水院的荷花很好看。」


    長宗茫然極了,小溫公子今日破天荒地來這裏探病也便罷了,東西送了進去,小溫公子卻隻在院中坐著飲茶,一飲就是小半日。


    長宗想了想:「荷花池中還有許多魚,公子要去看看嗎?」


    溫桓的唇角牽起笑意,黑眸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很快,他抬手拿起一塊桂花糕,站起身來:「真是個不錯的提議。」


    這是個隻有溫桓和長宗覺得不錯的提議,蹲得腿都快要失去知覺的沈姝和沉娘顯然不這樣想。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溫桓選了個離沈姝不遠不近的位置,有荷葉的遮擋,倒也看不見彼此。


    少年蹲下身,掰碎手中的桂花糕,將它們撒進池中。


    糕餅的碎屑引來了許多遊魚,紛紛浮上水麵爭食。


    溫桓將手浸在池水中,一截衣袖落在池麵,被水浸得顏色有些深。


    「公子是在做什麽?」長宗忍不住問。


    糕餅已經被爭搶完了,大多數魚都遊走了,隻有一條紅白相間的小金魚留了下來,時遠時近地遊動著。


    溫桓的眸光落在小金魚身上,極有耐心地開口:「我在等著它回來。」


    可是小金魚調過了頭,看上去是找不到糕餅屑,打算離開了。


    「它看起來不像要回來的樣子。」長宗忍不住說。


    溫桓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無妨,它也走不遠。」


    長宗這才發現,溫桓的手掌合攏,很巧妙地擋住了那尾魚的去路。


    日光照下來,他蒼白的指節浮著層瀲灩水光。


    少年彎著唇角,撫了撫那條魚的尾巴,看著它驚慌失措地在很小的一隅遊來遊去。


    長宗開口:「原來公子已經捉住這尾魚了。」


    溫桓偏著頭,長睫覆下來,投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不是這樣。」他的黑眸中忽然浮起一瞬惱意。


    如果他放了手,這尾魚就會沒什麽眷戀地離開。所以,並不是他捉住了魚,而是魚困住了他。


    很快他又重新愉悅起來,一縷烏髮垂在肩前,發尾落在水中,隨著流水輕輕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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