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杜長顯咬牙。


    「第二,」溫桓繼續說了下去,「我要知道,魯班書上那段話,究竟是什麽。」


    杜長顯皺眉:「你要如何證明自己能忠於杜氏一族?」


    「這不是外祖要考慮的事嗎?」溫桓挑眉,「說起來,不知外祖有沒有後悔過,若是當時你肯認我這個外孫,今日興許就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了。」


    *


    安神香的作用還沒有散盡,沈姝已經醒來了。


    她看著漆黑的帳頂,神誌分明清醒著,卻半分都動彈不得。


    夜晚安靜極了,寒鐵碰撞聲早停下了,隱約能聽到鬆把燃燒的篳撥聲。


    她眨了眨眼,額角急得沁出些汗水。


    「外麵如何了?」沈姝在心底問係統。


    係統說:「溫桓在和杜長顯談條件,你該離開了。」


    「他中浮圖蠱了嗎?」


    分明知曉此事多半無可避免,沈姝仍是在心底存著分期冀。


    虎毒尚且不食子,溫桓是杜長顯的親外孫,兩人血脈相連,杜長顯不至下這般狠手。


    然而,係統說:「中了。」


    杜長顯並不信任溫桓,若要他為杜氏一族所用,總歸要做些什麽。


    最後,他用浮圖蠱牽絆住了溫桓。


    沈姝咬唇,可溫桓並不在意生死一事,後來杜氏一族的衰落,或許是他一手籌謀的。


    「我不走。」沈姝說了這三個字,完全沒留什麽商量的餘地。


    她想起了青衣的少年,現在是他最狼狽孤獨的時候,若是這世間沒有一個人陪在他身邊,他該有多難過啊。


    係統愣了愣,沈姝的性子一貫溫和,鮮少有這般強硬的時候,少女的頰邊漲得微紅,捏著拳,半點都不肯退讓。


    最後雙方各自退了一步,沈姝走到溫桓身邊時,他都快要站不穩了。周圍沒一個人上前攙扶他一把,他也沒有讓人攙扶的意思。


    少年蒼白的指節搭在一旁的樹幹上,勉強支撐住身體。


    沈姝難過地看著他,想要攙扶,伸出的手從他的衣衫間穿過。


    她沮喪地把手放下。


    溫桓倒是渾不在意,麵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唇畔卻掛著疏淡的笑。


    「門外的血跡清得不夠幹淨,天快要亮了,你最好讓自己的手下動作快些。」


    杜長顯說:「現在我是你的外祖。」


    「哦,外祖,」少年抬起黑眸,語帶譏誚,「最好再叫人摘些桃花來鋪一鋪。」


    四下無人,杜長顯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厭惡:「溫桓,若不是你,你母親原本過得很好,這些都是你欠下的債。」


    溫桓意興闌珊地說:「哦。」


    沈姝氣得不行,杜長顯的麵皮怎麽這般厚。


    她忍不住開口:「溫桓不欠任何人。」


    溫桓和杜長顯同時抬起頭,麵上帶著幾分詫異。


    沈姝掩住了口,她好像不能再說話了,否則就得立刻離開。


    於是她隻好瞪了杜長顯一眼。


    溫桓若有所思地看著一團虛空,他此時已經虛弱至極,不過勉力支撐著同杜長顯談條件,他方才似乎聽到了沈姝的聲音,是談出幻覺了嗎?


    「那麽,那句話呢?」溫桓繼續問。


    「這還不能告訴你。」


    溫桓笑開,原來沒有人知道那句話是什麽啊。


    他也不再停留,逕自往院中走出,少年走得很慢,背影挺拔,看上去並不像身受重傷的模樣。


    可這些不過是表象,推開門時,他踉蹌了一下,直直倒了下去。


    少年的青衣上血跡斑斑,有旁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的麵容蒼白而脆弱,第一縷晨曦從東方升起,沒有給他添上半點生氣。


    沈姝蹲在他身前,指尖有點顫抖。


    她摸了摸溫桓冰冷的麵頰,溫桓張著眼,微微仰頭,似乎在看東方天幕的一片雲霞。


    半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原本想要和他的兔子一起,安安靜靜地開一家小食肆,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是不行了。


    他的祖父著實有點糊塗,非得把惡鬼拉回人間。


    溫桓闔上眼,想,不知道這樣,沈姝會不會為他難過。


    見溫桓失去意識,沈姝的眼圈有點紅。好在她發現自己雖然不能觸碰到這裏的人,但是可以觸碰其他的東西。


    於是,她翻出傷藥,給溫桓包紮了傷口,她不能送溫桓回屋中,隻好找了條小被子給他搭上。


    阿雲的屍體和李阿婆都被帶走了,這裏隻剩了她和溫桓兩人。


    沈姝鎖著門,沒有放杜長顯的人進來。對於杜長顯而言,溫桓隻要活著便好,除此之外,他並不關心溫桓究竟如何。


    溫桓是在第二日醒來的,他看著手臂上係得有些笨拙的蝴蝶結,不由失笑。


    可很快,少年唇畔的笑意就不見了,他掀開身上的被子,拿在手中看了片刻,目光沉了下來。


    他推開了沈姝的屋門,果然,裏麵安安靜靜,半個人影也無。


    銀蟾雀跳到了他的臂彎上,完完整整,毫髮無傷。


    一片寂靜中,少年眸色幽深地撫了撫它的頭。


    既然銀蟾雀完好無損,此事便不是杜長顯做的,他的兔子自己走了。


    連兔子都離開他了。


    溫桓的麵上忽然浮起昳麗的笑,握著銀蟾雀的指節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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