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風疾,沈姝的兜帽被吹得搖搖晃晃,鬢間的絨花輕輕顫著。


    隔著很遠,她笑吟吟地招了招手:「溫桓,你在這裏啊。」


    溫桓也笑,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擺。幸好,衣擺沒沾上血跡。


    她大概不喜歡滿眼血腥。


    他轉著手中的一隻小瓷瓶:「帶你看個東西。」


    坐在光禿禿的山脊上,沈姝有點兒茫然。


    溫桓當真帶她看了一場瀲灩桃花,桃花挺好看的,山脊的風挺冷的。


    自然不是真的桃花,而是幻象,同昨日南巫用的香料差不多。


    桃花團團簇簇,如明媚的雲霞,有風吹過,單薄的花瓣隨風輕顫。


    沈姝看得有些癡,久了,差點忘記這是幻象了。


    溫桓彎了彎唇角,看來南巫著實下了血本。


    他想了想,偏頭問沈姝:「你覺得好看在哪裏?」


    沈姝有些茫然:「嗯?」


    溫桓的問題有點像小學生的作文題目啊。


    溫桓認認真真地等著她的回答,順便給了個提示:「是桃花比較好看,還是這景致很壯闊,抑或是...」


    他頓了頓,問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抑或是桃肉脯比較好吃?」


    沈姝眨了眨眼,小孩子才做選擇,她覺得都挺好的。


    她這麽說的時候,溫桓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唇又抿成了條直線。


    像極了庭院中的那個雪人。


    沈姝看著灼灼的桃花海,輕聲問:「溫桓,五六年前,你有什麽想要得到的嗎?」


    五六年前嗎,溫桓偏頭想了想,那時,他隻身去了南巫找尋魯班書。


    結果並不太好,最後,他中了浮圖蠱,逼不得已,隻得去了杜家。


    「大概想要隻兔子吧。」溫桓勾著唇角,眸光幽沉。


    「兔子?」沈姝問。


    「嗯。」


    「活的嗎?」


    溫桓枕著手臂靠在一塊山石上,要笑不笑地看著沈姝:「都行。」


    這兔子他不打算放手了。


    沈姝:「...」


    至少她確認了,溫桓這反應,應該不是想吃麻辣兔頭。


    *


    這一日,沈姝再次入了溫桓的夢。


    她還穿著冬日的厚衣衫,夢境中卻已經春暖花開了,雖然夜間仍有些倒春寒,但終歸不似冬日,不多時,她的額角就沁出層薄汗。


    沈姝將披風解下來,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從夢境中離開時,這裏似乎還沒入冬。


    兩方時空的時間流速似乎不太一樣,她失約了。


    沈姝抿了抿唇,心中忽然難受起來。她想,少年該多難過呀。


    山間黑逡逡一片,她去了溫桓先前住的屋子,外麵的老榕樹已經生出了新芽,上頭還掛著瀲灩紅綢,隻是時間久了,紅綢上落了浮土,有點灰撲撲的。


    溫桓的屋中靜悄悄的,房門虛掩著,大概是沒有人。


    她找了一圈,走過山間小徑時,總覺得林木深處有個黑逡逡的影子。


    那影子好像一直跟著她。


    生出這個認知時,沈姝的手心有點冷,她不信鬼怪之說,但是誌怪故事看多了,到底是有點怕。


    她頓住了腳步,那黑影似乎也頓住了腳步。


    沈姝十分認真地從袖中翻了翻,找出個紅繩掛著的桃木劍來,那把小劍還沒她的手心大,沈姝猶疑著瞧了它一眼,似乎也沒更好的選擇了。


    她的另一隻手按在袖中的匕首上,輕輕閉眼,十分虔誠地念了一句:「物質決定意識,我是物質你是意識。」


    下一瞬,一直跟著的意識按住了她的手腕。


    這意識還挺物質的。


    既然是物質就好辦了,沈姝抽出另一隻手上的匕首,反手刺了過去。


    她的另一隻手腕也被意識按住了,意識淡淡點評:「這桃木劍鬼都不怕。」


    沈姝:「...」


    她轉過身,看到一身青色春衫的少年。


    溫桓衣衫的顏色似乎很單調。少年時,他的衣衫永遠是青色的,過了弱冠之年,就成了沉悶一點兒的鴉青色。


    少年昳麗的眉目間帶著些沉怒和冷意。


    沈姝離開後,溫桓一直等在這裏,一月之期時,他一早下了山,買了一屜小籠灌湯包子。


    她一直沒有來,等到入了夜,包子都冷了,少年麵無表情地將它們丟給了一隻凍得半死不活的小野狐。


    果然是個小騙子。


    他又買了兩日包子,那隻小野狐得他餵了兩三天,瞧見他來,甚至會主動湊上前來。


    第四日,少年沒再買包子,小野狐也餓了肚子。


    子夜時分,溫桓的麵上冷冰冰的,將袖中的竹笛丟了。過了兩日,天色陰沉,隱隱有要下雪的徵兆,那把笛子又被撿了回來,扔到了屋中的角落。


    溫桓沒再等沈姝,也沒拆老榕樹上的紅綢,年關將至,他懶得添置什麽年貨,隻在除夕夜上,到老榕樹下站了一會兒。


    那一晚,少年的眸光黑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後溫桓的生活就按部就班起來了,就像那隻小白貓離開後,他也很快就接受了屋中空落落的事實,隻是偶爾習字時,會習慣性地多拿一方鎮紙壓著。


    此時此刻,他握著沈姝的手腕,指節都有點發白。


    「對不起啊,溫桓。」沈姝垂著眼睫同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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